年代成长甜文七零自由恋爱8190
第81章鸳鸯杀手
作为师范恢复高考以来的第一届元旦晚会,场面还是办得比较大的。
考虑到夜里风大,操场冷得叫人受不了,因此这场晚会其实是元旦那天的下午两点开始。
大家都是有热闹就凑,自带板凳去看。
沈乔夫妻俩吃过午饭也是往外走,去得已经算是很晚,只能坐在后头的位置。
也不知道是谁起的头,操场栏杆外挨着的大马路很快有小摊小贩来兜售零食,彼此之间就从栏杆的间隙交易,看着有些像探监。
沈乔嘎嘣嘎嘣咬着米花,好笑道:“咱们这是坐牢吗?”
郑重倒是看着保卫科的人一直在边上犹豫着要不要驱赶,震惊道:“今天怎么没人管?”
各单位的保卫科权力大,直属于公安局,部分人员还配木仓,几乎都是退伍转业的军人。
平常也都按照政策来,偶尔有老太太提着篮子来卖油饼他们都得挡着。
沈乔也挺惊讶的,不过很快从其他同学口中知道是朱校长同意的。
这位在去年才平反的老校长走基层路线,每天都在各教学楼下催着学生们快点跑不要迟到,一天三顿都在食堂吃,并非不常见的人物。
她吃完米花吃糖葫芦,猛灌一壶水才把那种甜腻压下去。
台上的节目也已经演十几个,唱歌跳舞、小品相声的好不热闹。
其中的主持人也很出彩,尤其是何胜男,不知道多少人在讨论她。
沈乔支着耳朵听,小声说:“世上真是没秘密。”
又道:“人人都想成为何胜男啊。”
长得好,家世好,成绩好,待人接物落落大方。
世上一切于她更像是唾手可得,有一种什么都不在乎的淡然。
郑重道:“我觉得你更好。”
那是他的偏爱,可以大声的说出来。
沈乔睨他一眼,才要说下句,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她回头看,后面的女生指着人群外说:“政教处的人找你们。”
一般人要是被叫老师心里肯定慌张,但沈乔心里有数,发现自己已经是不知不觉地跟郑重挨着坐,两个人看上去别提多亲密无间。
这可是光天化日在学校里啊,那女生看她的表情都很敬佩。
沈乔只能尴尬笑笑,夫妻俩猫着腰挤出去。
政教处的张老师号称“鸳鸯杀手”,一到晚上就拿着手电在小树林钻来钻去,看见人出来后说:“你们跟我到办公室去。”
郑重现在对这种场面也习以为常,从包里拿出两个人的学生证和结婚证明说:“老师,我们下次会注意的。”
张老师翻来翻去,还是说:“下次注意有什么用,这次呢?”
他向来有点古板,最看不得年轻人亲亲我我,哪怕是已婚也一样。
沈乔他们平常也很小心的,在学校里几乎都不搭着走,今天是人太多一时忘记。
她正要解释,后头另一个声音响起说:“怎么了?”
出现的是一个对本校学生而言绝不陌生的人,那就是朱校长,他问清原委后说:“人家是合法的嘛,小张啊,你不要太死板啦。”
话说得虽然不严厉,沈乔还是能感觉到张老师的脸一僵,到底是不好再说什么,只能无奈放他们走。
沈乔微微鞠躬表示感谢,夫妻俩赶快跑得人影都看不见,到操场边才停下。
不知怎么的,这场景委实好笑,沈乔没忍住,惹来别人的侧目,又赶紧捂住嘴。
郑重要揉揉她的脑袋,想想手收回来,说:“还看吗?”
好不容易挤出来,又要进去多少有些不方便。
沈乔坐得也是腰酸背痛,抻抻手脚说:“我想站一会。”
又转转眼睛说:“请跟我保持距离。”
说完两臂侧平举。
郑重往边上动,两个人看上去素不相识的样子。
他大概觉得无奈又好笑,说:“这样可以吗?”
沈乔抱臂站着,满意地点点头。
一直到散场两个人才去拿凳子,慢悠悠地回家去。
现在大街上管得反而没有学校里严,顶多是街道的大爷大妈们嘀嘀咕咕两句。
郑重已经能当作没看见,趁着拐进巷子里没人,甚至在沈乔的掌心划拉两下。
这人,胆子还挺大的。
沈乔娇娇看他一眼说:“学坏了啊。”
到底是结婚两年多的人了,郑重该知道的都知道,他于男女之间开窍不少,抿着嘴笑。
这副表情,看着又像是什么淳朴的好青年。
沈乔“啧啧”两声,猛地撒开腿跑起来。
郑重猝不及防,只得迈着腿跟上,他看着她的侧脸,那真是艳若桃李,缓缓绽放。
两个人脚跟脚到家门口,沈乔看着门口贴的小纸条说:“咱们有包裹。”
邮递员只要敲门没人应,就会贴个通知单让人去街道邮局拿。
离得也不远,郑重道:“我去拿。”
他转身下楼,沈乔进屋开始做饭,两个人也就这阵子开始在家复习才做饭,赶上天气冷菜比较放得住,家里该有的都有。
油锅发出滋啦滋啦的声音,郑重进来说:“今天有肉了。”
沈乔啊一声回头看,看他拎着一串香肠,说:“哪来的啊?”
郑重道:“大队长寄的。”
好家伙,这得有五六斤吧。
沈乔手在围裙上擦擦说:“也太多了。”
郑重道:“应该是上次的回礼。”
上次是在夫妻俩收到大队的钱和粮票之后。
要知道,虽然是分去年的工分,但实际上他们现在户口不在大队,按理今年是分不到口粮的,但寄给他们的还有一部分是粮票,总共有小两百斤,就这还得是粮食拉到粮站去换来的,不知道得费多少劲。
两口子都是感激的,正赶上百货大楼清一批残次品,沈乔抢了好些布,别看是零零碎碎的,做衣服还是很好使的,她一口气全寄回去,这不回礼就来了。
她拎着香肠咽口水说:“等快过年,百货大楼的东西会更多。”
大队其实吃的喝的都不缺,手脚勤快的人都能吃上饭,唯独需要票的一切都不好弄。
郑重嗯一声,把香肠挂起来。
沈乔切了一段下锅炒,厨房里顿时全是香气。
她馋得吸鼻子,忽然听见敲门声,夫妻俩面面相觑过去拉开。
何胜男道:“我买了只盐水鸭,正好给你们添个菜。”
礼尚往来嘛。
沈乔热情请她留下来吃饭。
何胜男其实是有事想说,略微推脱几句就坐下来。
她很快奔主题说:“我有个亲戚家的孩子,语文成绩一直不大好,想找人补补课。”
沈乔心想那这是送钱来的,不过她还是负责任道:“几岁啊?大概什么水平?不过我自己也才是个学生,未必能教好。”
何胜男道:“是个小姑娘,初中生,平常都考三四十分,你肯定教得了。”
沈乔心里嘀咕着那这基础可算是很差,说道:“什么时候啊?”
何胜男道:“放寒假。”
又说:“时间看你方便的,一个小时一毛钱。”
沈乔听见钱就觉得没什么让人为难的,说:“行,那到时候怎么联系?”
两个人商量定,吃过饭何胜男又坐一会才回家。
沈乔在楼梯口听见她开门的声音,这才放心地关好自家门。
郑重这时候才道:“你想去?”
心里觉得养家糊口该是自己的责任,让她出去挣钱多少有些舍不得。
沈乔点点头说:“也没人会跟钱过不去。”
又说:“我也正好锻炼锻炼。”
实践出真知,她的教学水平也很该需要一个学生了。
郑重难得开玩笑说:“我不是个好学生吗?”
沈乔对他向来不吝赞赏,说:“非常好。”
就是因为太好,才需要换个人,毕竟想也知道以后上班绝不会有这样言听计从的学生。
郑重也不是为了反对,道:“那你自己小心点,到时候我接送你。”
眨眼就是放寒假。
沈乔头天是跟着何胜男去上班的,她是第一回正儿八经的工作,表情多少有些紧张,又生怕自己无法胜任。
何胜男尽量宽慰道:“他们家里人都很好相处,琴琴就是不爱学习,其他的都挺好的。”
可对做老师的人来说,不爱学习就是大事。
沈乔咽口水,长舒口气说:“我就怕教不好。”
何胜男笑笑说:“那也是孩子的问题,跟你没关系。”
读过书的人都知道,老师只是引路人,愿不愿意学只能看自己。
沈乔心想一般家长可不会这么觉得,更何况人家还是花了钱的。
她一路跟进部队家属院,进门后也没四处看,就老老实实听何胜男介绍自己。
琴琴一看就是个古灵精怪的孩子,两只眼睛滴溜溜转,不过还是保持着基本的礼貌叫道:“沈老师好。”
沈乔微微点头,跟着她进房间。
看得出来琴琴是个很受宠的孩子,屋里一应俱全,她从书包里掏出自己之前的考卷说:“这是期末考成绩。”
比沈乔想象的更配合,不过她翻完之后在心里叹口气,心想连作文字数都写不满,可见学习态度。
不过她道:“还可以,进步空间很大。”
小姑娘大概觉得这个说法很有趣,噗嗤笑出声。
她坐下来道:“确实。”
沈乔拿出书本说:“行,那我们开始上课吧。”
这课其实上得不费劲,她就是每天早上九点到,十一点走,中间还有休息时间。
琴琴确实是不爱学习,还老走神,但有人一对一盯着还行。
沈乔自问是尽心尽力,这天下课收拾好东西说:“明天就正式放假了,咱们初七再见吧。”
琴琴苦着脸趴在桌上睡:“咱能永远不见吗?”
沈乔耸耸肩说:“不能。”
又说:“如果你想要买喇叭裤的话。”
琴琴要不是为喇叭裤的话,也不至于这么忍辱负重。
小丫头垂头丧气说:“我没力气送您了。”
沈乔好笑道:“也就送我到门口。”
又说:“我有人接,不用你。”
她出家属院大门,郑重就搁几米外站着等,看见她出来说:“直接去火车站吗?”
两个人定的下午的火车票去沪市,现在去时间上只能算正正好。
沈乔看着他脚边的行李说:“行,上车再吃饭。”
火车上不用票,饭菜向来丰富。
郑重嗯一声把东西拎起来,说:“门窗我都关好了,电闸也拉了。”
沈乔对他办事还是放心的,说:“行。”
两个人一路往火车站去,路上没怎么说话。
沈乔是不知道能说什么,她想到回家心里多少有些不是滋味。
郑重偏过头看她,握着她的手作为安慰。
沈乔几乎就在这种忐忑中,盯着车外的风景一路向后。
作者有话说:
先更一点,晚点见~
第82章粉饰太平
从浦化到沪市还是挺快的,第二天午饭时分就准时抵达。
沈乔出站的时候左右看,忍不住说:“好像又变了。”
反正跟上一次回家的时候差距还是挺大的。
郑重看着人来人往,则是说:“人好多。”
他去过最繁华的地方就是浦化,现在看起来也是略有不足。
沈乔道:“毕竟是沪市。”
是除了首都以外大家最耳熟能详的城市。
郑重只觉得样样都不一样,上过一学期大学的他在此处,仍然觉得自己像个土包子,手上一用力说:“往哪走?”
沈乔左右看,说:“沈梁说会来接我们。”
可她看来看去也没有弟弟的声音,不由得眯着眼四处寻找。
郑重也不认识是哪个,只能顺着她的视线移动。
夫妻俩正不知所措的时候,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多少有些迟疑道:“姐?”
沈乔猛地回头看,感叹道:“长高了啊。”
沈梁挠着头说:“我都十九了。”
又不是什么小孩子。
沈乔没好气在他肩上拍一下,也没问他怎么来迟了。
倒是沈梁自己解释说:“西边新建了一个出站口,我还以为你们是从那出来呢。”
然后颇有些尴尬道:“这是我姐夫吧。”
到底是年纪不大,城府不够深,眼睛一个劲打量着。
沈乔大大方方道:“对啊。”
又侧过头说:“郑重,这就是沈梁。”
郑重两只手全是东西,腾不出来只能说:“你好。”
沈梁嘴上应着好,余光里却还是审视。
说真的,他看着不觉得两个人有多相衬,毕竟靓女总要配俊男,但米已成粥,还多说什么闲话。
郑重其实也不知道该拿什么态度来对待这个小舅子,他并没有什么长辈缘,出了名不擅长与人来往,也就是开始上学后同龄人见得多了好一点。
但他觉得自己还是要热络一点,想想主动搭话道:“你们单位忙吗?”
沈梁高中毕业后经由父母安排在罐头厂做工人,平常是三班倒,这会说:“我昨天跟人调的夜班。”
那多吃不消啊,沈乔道:“其实你不用来接也行,我们自己去招待所就行。”
他们这回回来不住家里,也没有富余的地方,加上父母的态度未明,因此家门口的招待所就成最好选择。
房间是她提前让沈梁定的,他至今仍旧不大赞同,说:“要不还是住家里,我睡客厅就行。”
反正他是光棍一个,睡哪都一样。
沈乔还能开玩笑,说:“我们进门还不知道会不会被轰出来呢。”
这话是能当着丈夫面前说的吗?
沈梁瞅着姐夫的脸色,打圆场说:“哪能啊,到底是亲生的。”
就是亲生的,才这样多思多愁。
正因为曾经拥有过父母拥有的宠爱和呵护,才越发为现在的局面叹息。
沈乔道:“行啦,咱妈什么脾气,我比你更知道。”
沈梁一下子不吭声,半晌还是道:“那你们晚上家里吃饭吗?”
又说:“大嫂二嫂上班前还跟我念叨呢。”
沈乔对两位嫂嫂也不是很熟,只这两年有过人情往来。
哥哥们给她寄东西,她也给回礼,就像是普通亲戚之间。
她心想还是痛快把这件事办了,点点头说:“行啊。”
沈梁明显是松口气,送他们到招待所后回家。
家里没有别人,只有他妈带着两个侄子侄女,小孩子吵得不行,正在屋里扯头发打架。
刘爱红分明知道小儿子今天去干嘛,不阴不阳道:“还知道回来啊。”
也不知道是说哪个。
但到底是唯一的女儿,当时不管有多少对孩子离家出走的愤怒,今时今日都在消散,可是作为父母那种不被挑战的权威还是时时刻刻提醒着她,她有个忤逆女。
当时满家属院多少人看他们笑话,张顺一家多少刻薄言语,都留给这一家子来承担。
她至今想起来都要拍桌子,猛地一下说:“你要是闲得慌,就去把衣服收进来。”
要换以前,沈梁会抖两下,但开始挣钱的人不会像过去那样畏惧父母。
说起来虽然残酷,不过世界上很多事情就是这样。
因此他道:“我姐说晚上来家里吃饭。”
来什么来,谁允许的啊!
刘爱红站直说:“想也不要想。”
沈梁并不在意她的态度,这也在他的预料之中,也在他姐的。
他甚至隐隐觉得这正是他姐想看到,因为被原谅的人总是更容易拥有负罪感,但更强烈的愤怒能让人理直气壮。
他道:“那你得跟我哥说去。”
成年人逐渐看清世界,能察觉到父母和两个成家立业的哥哥之间的气场在变化。
果不其然,刘爱红一下子气短说:“我跟谁也不说。”
这也是她的顺梯子下。
这边母子俩之间的博弈有结果,那边沈乔也在和郑重说话道:“不管晚上怎么样,明天早上去一趟我奶奶家,下午去我外婆家。”
郑重点点头,从胸前口袋掏出红包壳说:“要给多少?”
新人上门,总该给意思意思。
沈乔道:“就四个老人家各给五块,我爸妈给个十块,小孩子给个一毛就行。”
倒不是故意充大方,而是确实想让长辈们觉得她嫁得不错,毕竟结婚的时候大家也都给他们上了礼。
郑重惊讶道:“舅舅不用给吗?”
按光明大队的规矩,舅舅是至亲,新女婿总是要周到一点的。
沈乔摇头说:“沪市没有这规矩。”
又数着带来的土特产说:“有烟有酒,挨家挨户送,已经是厚礼了。”
郑重一切都听她的,颇有些紧张道:“那就好。”
看这样子,确实是第一次上门的架势。
沈乔本来想打趣两句,想想还是严肃说:“我不会让人欺负你的。”
郑重人高马大往那一杵,没有联想过“欺负”两个字会跟自己有关联。
他理理自己的衣襟说:“都是我应该的。”
哪有什么应该呢,沈乔觉得还是给他一点甜头吃。
郑重被她撩拨得不行,忍耐道:“乔乔。”
待会就要出门,再下去就要耽误时间了。
沈乔撒娇地赖在他怀里说:“怎么,现在就开始迁怒我了?”
真是祖宗,郑重摸着她的脸颊说:“晚上你就知道。”
沈乔吃吃笑,猛地坐起来要穿鞋。
但沪市天比浦化冷,她呢大衣的扣得紧紧的,弯腰变得有些费力起来,她不由得抬起脚看人。
只一眼,郑重就知道她的意思,老老实实蹲下来。
起身的时候还顺便给她戴好围巾,绕着脖子两圈。
沈乔站起来原地跳两下,只可惜没有大镜子可以欣赏她这衣锦还乡的打扮。
要知道,为这次回沪市她也是下血本,几乎从头到脚都是新的。
她手抚着大衣上的褶皱说:“挑战正式开始。”
她这话也不是虚的,毕竟老沈家是住在家属院,家家在这儿都是住一二十年,街坊四邻不知道多熟悉,哪怕好些年不见打个照面都能认出来。
更何况沈乔是名人啊,就这漂亮脸蛋就让大家印象深刻。
有眼尖的大爷大妈认出人来,眼中光芒闪烁说:“哟,乔乔这是回来过年啊。”
沈乔早已设想好所有场面,游刃有余道:“是啊,带我爱人来认个门。”
其实她就是不说,大家眼神也是奔着郑重去的。
他很少被那么多人团团围住,只能尽量地笑笑,也分不清谁是谁。
但这么多人看一个还是看得清清楚楚的,群众们很快把他看个遍,间或插两句说:“听说还是个大学生呢,是不是?”
大学这件事是沈家兄弟们在外宣传的,毕竟人都得好个面。
沈乔看郑重都已经开始手足无措了,心里憋笑道:“我妈还搁家里等我们呢,下回聊啊。”
几句话匆匆结束一切,郑重已经是额头上出一层薄汗。
他两只手越发用力,攥着东西的感觉让他鼓起无限勇气。
沈乔侧过头看他,笑得温婉。
那也是一种叫人坚定的力量,郑重道:“往哪走?”
沈乔在前头领路,到楼梯口的时候自己却开始犹豫。
她脚步踌躇,一点也没有往前迈的意思。
郑重也不催促她,两个人的影子在明明灭灭的灯光下拉长。
也不知道是不是幻觉,沈乔好像能听见家里的动静。
那曾是她幼时走到这个位置的安定感,今时今日却叫她不安。
她深吸一口气说:“走吧。”
郑重跟在她身后,两个人齐齐在一处门前停下。
沈乔“咚咚”敲两声,很快有人来开门。
沈梁显然有几分兴奋,给姐姐使眼色后说:“姐,姐夫,你们来啦。”
嚷嚷得特别大声,生怕谁听不见。
沈乔嗯一声往里走,对着沙发上的人叫道:“爸,妈。”
郑重也紧随其后,跟着称呼。
刘爱红沈文华夫妇恍若未闻,反而把收音机的声音调大。
好在还有人打圆场,沈道沈路哥俩从厨房出来说:“来啦。”
双方各自打过招呼,整体气氛还算友好。
沈乔不清楚这是不是最好的局面,她其实希望父母有一些反应,恨也好爱也罢,而不是叫人更加不上不下的漠视。
但这已经是哥几个能争取到的最好局面,沈路给妹妹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沈乔明白还是得靠自己,想想带着郑重过去坐下来。
这种现实迫在眼前的感觉让两口子没法再忽略,刘爱红本来是想骂两句,一开口就红了眼。
很多情绪都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沈乔不禁鼻头发酸道:“妈。”
刘爱红硬着心肠道:“我不是你妈,你别叫我。”
就这一句,沈乔好像失控,眼泪滚滚而下。
郑重本来是谨记她的叮嘱少说话,忽然道:“对不起妈,本来应该早点来打招呼,请你们同意让乔乔嫁给我的,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的礼数不周。”
周不周的都这样了!
刘爱红愤愤道:“我也不是你妈。”
郑重心眼实,从善如流道:“对不起阿姨。”
即使此情此景,沈梁也没能控制住笑出声,他憋着自己扭过头,心想这位姐夫还真是个妙人。
沈道没好气给弟弟一肘子,静观其变。
刘爱红大概也没想过他会改口得这么快,越发气愤道:“这就是你的诚意?”
郑重倒是爽快说:“您有什么尽管提,能做到的我一定做。”
刘爱红只是个普通丈母娘,丈母娘对女婿和婆婆对儿媳是不一样的。
她话到嘴边又说不出来,最大的原因就是郑重是个大学生。
天晓得信来的时候她有多扬眉吐气,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孩子不是嫁给个穷酸的乡下汉。
出于人趋利避害的本能,她并不想得罪人家太多,人心隔肚皮啊,自己肚子里出来的,总有份母女情在,可外人就不好说。
因此郑重越是谦卑,她越不知道怎么办。
难道真的刁难一番吗?再怎么样结婚的事已成定局,老沈家要真有个离婚的孩子那才叫出名。
她是七上八下一颗心,不阴不阳道:“我没意见,你们本事大,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这话是说得不大好听,却也在人的承受范围内。
沈乔拭去眼角的泪,紧紧咬着嘴唇。
郑重本该安慰她,又怕惹长辈侧眼,想想说:“我会对乔乔好的。”
刘爱红不大相信感情这一套,他们这代人多半没有这些东西也能结婚过日子。
她嗤之以鼻觉得这玩意压根不当饭吃,表情叫人看不出情绪。
倒是一直静静坐着的沈文华忽然抬头说:“什么时候开饭?”
大多数时候他在这个家也是不怎么发话的,但按照大家庭的习惯,男人就是一家之主。
这几乎等于一种默认的态度。
沈乔设想中那些更激烈的场景都没有出现,她甚至以为自己会被扫地出门,然而想想也知道不可能,因为那意味着被左邻右舍看更大的笑话。
在这片地方就是这样,大家会不自觉在别人的目光下生活。
他们期待更少的流言蜚语,为了世俗不得不妥协。
就好像他们吃饭的时候坐在一起,不细究的话仍旧是其乐融融的一大家子。
沈乔跟两个嫂嫂说话,逗着侄子侄女玩,吃过饭稍坐一会才告辞。
沈道看他们要走,留客说:“要不还是在家里住吧,让梁子睡客厅。”
沈乔摇摇头,给出准备好的红包,又寒暄推让几句才走。
走出家属院的大门,她才说:“我忽然感觉,那儿不是我的家。”
她的空间已经需要别人让出,客人的意味表露无遗。
郑重握着她的手承诺道:“我们以后会有的。”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更,但可能要十点多。
第83章约会
回沪市的日子总结起来就四个字,走亲访友。
毕竟沈乔是小时候家里娇生惯养的孩子,她受长辈照顾颇多,有至交好友。
这回来一趟要见的人自然不少。
郑重跟着她四处露脸,生怕自己表现得不够好给她丢人,每天都是一根弦紧绷着。
一直到年初四才松口气。
这天没有别的事,沈乔带着郑重上街溜达。
城市风光尽在眼前,叫人不得不流连忘返。
郑重站在马路边看着车水马龙,心想沈乔从小生活在这样的环境,是怎么能在大队住这么久的。
毕竟两处是天壤之别,人总是由奢入俭难。
他忽然问道:“你下乡的时候什么感觉?”
很多事即使是夫妻之间也不会提及,倒不是刻意避讳,而是确实没有想过要去聊这些。
沈乔一时半会回忆不起来,想想说:“想回家。”
这个念头支撑着她的每一天,没想到后来也崩塌。
郑重不敢想她那次探亲后是以什么心情回大队,觉得自己很不该提这件事。
他道:“累吗?”
沈乔点点头说:“可累了。”
她打小身子弱,又赶上大队长较真,险些没把命搭上,要不是为这个,大队长也不会在知青里独独给她优待。
郑重当时虽然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但也隐隐听说新来的女知青特别娇弱。
他道:“真想那时候帮帮你。”
他身无长物,唯有一把子力气。
沈乔记得他说过类似的话,回道:“我会赶你走。”
说起来他们是在最好的时机里熟悉起来,哪怕往前再几个月都未必有现在的发展。
郑重难得道:“我会缠着你。”
就他这性子,能缠着谁啊。
沈乔说:“你确定?”
郑重不确定,他叹口气说:“是你给我勇气。”
他的每一步靠近,几乎都是在沈乔的鼓励之下,从没有得到一丝冷淡。
沈乔也觉得自己居功至伟,说:“不然你这木头什么时候能开窍?”
郑重倒也不反驳,目光扫到街边的小摊贩说:“给你买个东西。”
沈乔茫然啊一声,跟着他走。
其实也就几步路的距离他就停下来,指着摊子上的项链说:“这个好看。”
金银一直属于管控物资,严格禁止私下买卖。
结婚的时候郑重一直惦记着给她买点首饰,可惜没有门路,连个手镯都没买到,这会是心念一动。
沈乔看向他说的那条,其实就是普通的银色项链,吊坠是个粉色的圆珠子,材质看不出是什么,但想也知道路边的东西不会贵。
早几年提倡朴素,大家连嫩一点的衣服颜色都嫌花里胡哨,更何况这些装饰品。
她道:“是挺好看的。”
小贩一看有生意来了劲,说:“你们眼光真好,这可是刚从南边来的新款式。”
郑重打断他即将的长篇大论,说:“这个多少钱?”
小贩谨慎地伸出手指说:“两块。”
两块钱就买这?要是一般人肯定觉得不当吃不当穿的。
但沈乔有心想成全郑重的付出,加上爱俏,不忘讲价道:“一块八,一块发,咱们讨个好意头呗。”
小贩忙不迭摇头说:“统共我就挣你这两毛钱。”
样子好像卖两块他就连家底都亏掉了似的。
不过沈乔可不吃这套,施施然说:“那就算了。”
她走得毫不犹豫,还在想回头的郑重手臂上拧一下。
郑重忐忑道:“万一不叫我们呢?”
常年在国营店买东西的人就是这样,都没想过还有讨价还价的空间,也不太适应这种行为。
沈乔其实也就是试试,道:“那我们就自己停下来。”
反正大家萍水相逢的,她也不会觉得丢人。
郑重是光想那样子就好笑,说:“那我自己去。”
两个人窃窃私语的功夫,小贩已经喊人,嘴里还嘟嘟囔囔说:“真是不挣钱,下回记得带朋友来转转啊。”
郑重一边给钱一边应,手里握着那条项链显然有些兴奋,即使这不是什么昂贵的珠宝,却是他现在能给她最好的礼物。
倒是沈乔走出几步有点不得劲,忽然说:“我是不是应该说一块六?”
总觉得自己买亏了。
郑重只要是花在她身上的钱就不心疼,无所谓道:“没事的。”
又比划着说:“回去给你戴上。”
语气里显然很是迫不及待。
沈乔今天的安排还是挺多的,说:“那你放好啊。”
东西交给他,那真是没什么好操心的。
郑重跟宝贝似的往兜里一揣,走几步路就得摸摸。
沈乔好笑道:“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口袋有东西啊?”
小偷小摸最喜欢光顾这种人。
郑重悻悻收回手,尴尬地挠挠脸,转移话题道:“中午吃什么?”
说起这顿午饭,那真是沈乔策划已久的,她两只眼睛都在放光,说:“我们去吃国际饭店。”
国际饭店曾是远东第一大酒店,解放前就是名流汇集之地,作为全国屈指可数几家提供西餐的店,价格也是不菲。
沈乔从小就做梦有天能去吃一口,她说不清那会是什么味道,却笃定是世上最美妙的食物。
郑重一切听她的,说:“行啊。”
他是对沪市不大了解,也不知道国际饭店是个什么排场,因此人到门口的时候就傻眼了,说:“这是吃饭的地方?”
就这装修,不吃点金子都不行。
沈乔也是第一次进,装得落落大方的样子说:“没错。”
其实连先迈左脚还是右脚都没盘算好。
幸好服务员们不愧是长期接待外宾的,果然训练有素,仍旧拿出最专业的态度,领着他们坐电梯。
电梯这玩意,在哪儿都不多见。
郑重轻手轻脚的生怕碰坏什么,连呼吸都不敢太用力。
沈乔也差不多,两只眼睛看什么都不够,一个劲地转悠着。
夫妻俩活像刚进城的乡巴佬,头一回见世面,到坐下来都有些飘飘然。
他们来得早,还有靠窗的位置坐。
沈乔一抬眼就是江水滔滔,船来船往的景象叫人震撼。
郑重也是嘴巴微张,显然是没有到过这么高的地方。
一直到服务员提醒该点菜,夫妻俩才回过神来。
沈乔翻着菜单问道:“大家一般都点什么啊?”
服务员像是经常见这样的客人,翻到第一页说:“那你们可以看看这几个套餐。”
套餐看着有十几道菜那么多,标价也不便宜,一份要八块八。
沈乔忍不住又问道:“这是一个人吃的对吗?”
得到服务员的肯定回答后她心里咂舌,跟郑重眼神交流后点了两份套餐。
说真的,分量确实不算多。
沈乔但是能吃饱,不过觉得郑重够呛,舔着嘴唇上的奶油说:“你还想吃什么?”
郑重心想在这儿吃的是他的肉,龙蛇他也没吃过什么特别来,想想说:“吃馄饨吧。”
那个最适合他。
沈乔噗嗤笑出声说:“那你要分我吃几个。”
要换平常,她怎么都该肚子里满满当当没空隙的人,今天居然还要加菜。
郑重点点头说:“全给你都行。”
沈乔冲他甜甜笑,两个人买单下楼去。
国际饭店对面就有家常馆子,馄饨在沪市又不是稀罕东西。
两个人在这环境里都觉得更自在,刚刚紧绷着的肩膀垮下来。
沈乔的坐姿变得更加随意,拍拍满是油污的桌子说:“这儿感觉更好。”
这个下意识的动作让她蹙眉,觉得自己的手也变得黏腻。
郑重拧手帕给她擦,借的还是店家的热水,叫人连骨节都暖和起来。
他道:“怎么还是这么冰。”
沈乔显摆道:“我脚是暖和的。”
光脚有什么用,郑重是为她操碎心,等馄饨端上来推给她说:“先喝点汤。”
热汤烫得人脸都皱一块,沈乔吐舌头道:“现在舌头也是暖和的了。”
郑重轻轻给她吹着,不知怎么有几分无奈,其中却是不加隐藏的纵容。
沈乔在他面前就是有娇气的权利,脸上有毫不掩饰的得意。
她道:“赶快吃吧。”
郑重吃光一大碗馄饨,这才有饱腹的感觉。
两个人在路上走着消食,拐进公园里瞎晃悠。
沪市的政策显然更为开放,干个体的人不少,其中秩序已经在显现。
而正月里头满大街最多的就是孩子,卖小零食的简直是挣得盆满钵满。
沈乔以二十来岁的高龄混在孩子堆里,咬着酥脆的小饼干,一手还有汽水。
孩子们看着大人的自由不由得流露出羡慕,有些越发闹着要父母给买。
她咀嚼得越发嘎嘣响,眼神中有若有似无的炫耀。
这样一看,她好像就是个孩子。
郑重忽然畅想起以后两个人生儿育女的场景,提前头疼起来。
而沈乔浑然不知。
她这一天带着郑重走过她人生从前大半足迹,给他讲自己人生的多数难忘经历,只觉得彼此之间更加紧紧相依。
那些郑重没参与过的时间在她的讲述下栩栩如生,好像近在眼前。
一直到深夜,他们才回到招待所。
郑重惦记着早上买的项链,进屋就想给她戴。
沈乔解下碍事的围巾,脱掉立领的外套,只剩一件贴身的毛衣。
衣服勾勒出她的身型,在房间不算明亮的灯光下仍旧清晰。
不论多少次,她的一举一动对郑重都有致命的吸引力。
他像是不知人事的毛头小子,急不可耐中又有克制,因为躺在身上的人才是他最大的珍宝。
沈乔有时候胆子大得很,尤其是在勾引他这件事上。
她轻轻说:“郑重,我也送你一份礼物好吗?”
这份“礼物”直到天色将明,郑重都爱不释手。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第84章自己家
年初五是沈乔回浦化的日子。
和来的时候差不多,夫妻俩都是大包小包,带走的既有姑姑家亲手做的糕,也有外婆家包的粽子,看样子是准备让他们一口气吃到出正月。
亲朋好友们的关心沉甸甸,郑重上车以后道:“大家都很疼你。”
沈乔当然也知道。
她打小病弱,同龄的兄弟姐妹们只要一吵架,长辈们一准只哄她,而且不管外婆家还是奶奶家都是孙男多孙女少,更显得她的受宠。
很多事情是做不得假的,但现实往往也隐藏在这些之下。
沈乔一直以为自己拥有的无条件的爱,所以在以爱为名的裹挟中失望。
在当年的那场逼婚里,人人都有份,面孔她至今不敢忘。
说来好像是小心眼,但沈乔确实还有一股淡淡的怨,只是随着她的美好生活在变淡。
她嫁给郑重一切都好,甚至是每件事都倾向于顺风顺水,所以她今时今日可以微笑地面对家里人,也因为郑重现在已经具备外人眼里良好的条件,所以她成为这场反抗的胜利者。
拨开这场欢乐的团圆的真面目,无非是基于他们俩都是大学生的基础。
如果郑重仍旧是那个在大队劳作的人,大家对他不会这样客气。
人生一定是这样吗?
沈乔忽然觉得感情是极其复杂的东西,她没打算戳破这个真相,想想说:“是啊。”
又昂着下巴说:“所以你要是欺负我,我娘家人可不会放过你。”
郑重坦然道:“我不会。”
没有这个必要。
沈乔斜眼看他,在床铺上拍拍说:“坐吧。”
回程买的也是卧铺,大概是过年过节的,到处都是人。
对床是一对小夫妻还带着个小男孩,看样子也是探亲刚回,彼此微微笑后就算打招呼。
郑重坐下来,掏出口袋里的瓜子说:“吃吗?”
坐着反正也没事,沈乔就着风景磕起来,两个人也不怎么说话,主要是还有别人在。
倒是对面的一家三口挺热闹,夫妻俩就围着孩子转悠。
小朋友也就牙牙学语的年纪,吐字不清地说着话。
沈乔也就能分辨得清叫“爸爸妈妈”,其余的都不大像普通话,觉得兴许是什么方言。
她看着孩子可爱,忍不住跟他扮个鬼脸。
小男孩怕生,连忙躲到父母身后,半斜着身子露出两只眼睛打量着。
他妈妈好笑道:“阿姨跟你玩呢。”
沈乔顺势跟人唠起来,觉得彼此之间还是有许多相似之处。
大家聊得来,很快张罗着打牌。
沈乔手臭,一局接一局的输,偏偏上了瘾。
有外人在,郑重也不好给她放水,只是无奈道:“幸亏不赌钱。”
不然家底都能赔个精光。
沈乔不以为意笑笑,入夜之后睡一觉就能下车。
浦化对两个人来说是更加熟悉的地方,沈乔上公交以后长舒口气说:“还是自家好。”
住招待所总是有很多不便之处。
郑重其实是最为自在的人,毕竟沪市于他而言没有归属感。
他没接话,看着窗外掠过的风景都觉得似曾相识。
公交停在师范门口,还得走几步才能到。
这个年过得,巷子里摆摊的人好像都多起来,小年轻们布往地上一铺,什么生意都敢做。
这个年纪就是天不怕地不怕,哪像有家有口的人总有顾忌。
沈乔回头看一眼还说:“人家一天估计就能挣好几十。”
郑重听说现在都有万元户了,但那对他们来说是遥不可及的事情。
他道:“说不定不止。”
两个人慢慢悠悠走着,到家门口沈乔掏出钥匙。
她进屋就看到自行车在客厅里,说:“等一下你还得搬下去。”
家里就这么一样重大财产,不看得紧一点怎么行。
郑重无所谓道:“没事。”
说完他老老实实地收拾起东西,不用人吩咐也很乖觉,沈乔趁着还有点太阳把被子抱去晒,在楼下拍拍打打的时候跟邻居打招呼。
他们在这住了已经有几个月,彼此之间还是能认个人的。
一楼的刘奶奶说:“你们这是从老家回来了?”
沈乔道:“没有,今年回我娘家过年了。”
好家伙,回娘家过年,那真是从没听说过。
刘奶奶惊讶道:“你娘家也同意?”
这有什么说头吗?沈乔手停下来道:“不行吗?”
当然不行啦,刘奶奶道:“那你娘家兄弟要折福的。”
没过十五还是年,说这种话总是叫人膈应。
沈乔就知道自己不该问,撇撇嘴说:“我们沪市不讲究这个。”
刘奶奶道:“那对你男人也不好啊。”
能有什么不好,沈乔都已经在心里翻白眼,琢磨着自己真不该接着老太太的话。
她道:“不会啊,我爱人很喜欢,说明年还去呢。”
刘奶奶一副“你们年轻人不懂,我得好好跟你说道说道”的表情,但沈乔已经听不下去,随意找借口说:“家里东西多,我回家收拾去了。”
说完就走,就是关门的时候不高兴地摔下门。
郑重在擦窗户,听见动静问道:“怎么了?”
沈乔原原本本跟他学一遍,不忘翻白眼说:“等着瞧,下回肯定逮着你说。”
她料得也没错,没隔几天刘奶奶就把郑重在楼下截个正着。
他是送沈乔去给琴琴上课后,去买过菜回来,到巷子口怕菜从筐里颠出来,慢慢推着车走。
多好的男人啊,刘奶奶看着心里感叹,说:“小郑啊,我可得跟你说件事。”
郑重想起果然如此四个字,还是道:“您请说?”
刘奶奶还是那几句,讲得严重一些就是回岳家过年的男人死得早。
本省人尤其迷信,解放前烧香拜佛就很有一套,自打数字帮被捕以后,各地的道观庙宇都紧锣密鼓想开起来。
但郑重不信这些,他道:“那就死吧。”
一句话噎得老太太说不出话来,大概也没想好怎么应对,连接下来的那些破解之法都没来得及说出口。
郑重还记得礼貌道别,回家把菜洗洗切好放在一边,看还有时间想着去市图书馆借两本书。
从图书馆出来他正好去接沈乔下班,路上跟她说这件事。
沈乔是又气又好笑,在他背上重重拍一下说:“你这是自损八百,伤敌八十。”
亏都亏死了,大傻子。
郑重知道她并非迷信,而是不希望任何不好的字眼出现在他身上。
他认错道:“下次不会了。”
沈乔仍觉得有些不满意,教他说:“你应该说你有多喜欢我,多想跟我一起回去。”
郑重了然道:“下次一定。”
不过他也没有这个机会,大概刘奶奶也已经觉得他是烂泥扶不上墙,压根不再跟他说话。
这让他颇有些松口气,照常过自己的日子。
离开学还有好些天,他每天的事情都比较固定,那就是早上接送沈乔去工作,中间的时间干家务,下午学习。
大一的课程是打基础,尤其是在生物学的部分。
这是一门高考都不考的科目,多数人的进度都差不多,那就是跟白纸一样。
郑重一头扎进去,只觉得四处叫人茫茫然,哪哪都是看不懂的知识点。
他有两个地方老是琢磨不出来,索性把书合上说:“我去趟校图书馆。”
沈乔正包着自己的小毯子坐在他对面背单词,说:“我跟你去吧。”
就外头这天气,郑重摇头说:“不用,我查完就回来。”
图书馆好几本书都是绝版,不允许带出来的,想看都只能在里面。
沈乔想想他是去做正事的,道:“行,那你慢点啊。”
郑重点头应,戴好围巾穿上外套,骑上自行车跟阵风似的没影。
沈乔在窗口都看见,琢磨着载自己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真是一个人的时候不知道什么叫牵挂。
她无奈进厨房,把炉子上炖着的鱼汤又搅和几下,觉得肉已经很碎,她盛起来尝了一口,心想郑重回来就能喝,正好暖暖身子。
外头的郑重其实不冷,虽然风四面八方从缝隙里钻进来。
但他早就已经习惯,呼啦骑到图书馆门口,把车停好进去。
正值寒假,只有寥寥几个学生,书比平常好借。
郑重查阅着目录,翻阅着自己想要的部分,眉头不自觉蹙起来,猛听见一声咳嗽他抬起头,招呼道:“陈教授。”
陈教授给新生们上好几门课,对这位学生不能算是印象深刻,好歹也是能叫出名字,道:“哪里看不懂?”
有老师指导肯定是最好的,郑重马上指出来。
只是图书馆到底不是能说话的地方,人再少也是一样,陈教授索性说:“到我家去。”
师生两个往外走,郑重看看自己的自行车,再看看这位有点年纪的老教授,说:“我载您吧。”
陈教授摆摆手说:“我大老爷们坐你后座?”
那画面看上去确实也几分奇怪,郑重趁着路上的功夫请教。
他知道自己的基础不好,从来也不觉得自己有几分聪明,在学习上也是笨办法,那就是刻苦,一个寒假已经攒下来不少问题,本来打算开学后找个机会去问的,这会一股脑全拿出来。
说实在的,陈教授印象里这位学生并不算太出挑,但所有老师总是欣赏这样的学习态度,因此他温和道:“这样就对了,假以时日你一定会有更大的进步。”
郑重坦然承认道:“我是笨鸟先飞。”
谦逊总是更讨人喜欢,陈教授道:“我记得你期末考得还行。”
说是还行,农学院大一还不分小专业,大家挤在一起上课,统共三百来号人他排在三十几,说是优秀也有点不上不下。
他道:“我数理化比较好。”
学过的总是比没学过的容易上手。
他们这代学生能接受过什么正经教育,陈教授倒也没觉得有什么,只道:“每一科都是相辅相成的。”
说着话,他们已经走到农林大学家属院。
陈农耕陈教授作为国内知名的红薯育种专家,理所当然的分配到独栋的宿舍,上下一共两层,还带着小院子。
和别人家种花种菜不一样,他家的院子这会空空荡荡,就是明显看着有翻到一半的样子。
有事弟子服其劳,郑重道:“您是要种东西吗?”
陈教授道:“折腾点红薯。”
虽说红薯是出名的好养活,但一般来说还是要选择酸性或轻沙土壤,这地一看就不是很合适,到时候收成肯定是有的,就是差强人意。
郑重不免好奇道:“那您不堆肥吗?”
说起这些,陈教授是最来劲,看他像是懂一点的样子,那叫一个滔滔不绝。
郑重听得也入神,即使育种对他来说是一个没接触过的领域,但种地他是好手。
师生俩那叫一个相谈甚欢,直到晚饭时间才停下。
陈教授的爱人徐教授也是本校老师,不过是教林学院,老两口向来最欢迎学生上门问问题,见状留他下来吃饭。
郑重聊到兴起,才反应过来,有些赧然道:“我爱人还在家等我。”
再不回沈乔该着急了。
陈教授也不好强留,意犹未尽道:“我看你明天也没事,干脆来帮我育种。”
这可是天大的好事,郑重忙不迭应,出门会看一眼手表直呼不好,撒开腿就跑,气都没喘匀又把自行车踩出风来。
沈乔已经是在家左顾右盼,寻思着这个点怎么也该回来了,有些焦急地站在窗前,琢磨着要不要出去找。
等看到熟悉的身影进入眼帘,没好气地拉上窗。
郑重忐忑地进门,瞅着她的脸色解释。
沈乔越听越觉得是件好事,表情渐渐松弛下来,先是说:“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吓死我了。”
这话也不是无缘无故的,实在是他每天都很准时,才不叫他多等。
郑重连忙道歉,两只手背在身后等挨骂。
不过沈乔觉得今天还算合理,甚至能称得上是件好事。
她道:“我记得陈教授是很出名的育种专家?”
隔行如隔山,她能知道这已经不错了。
郑重点点头,说:“是啊,他新研发的‘红心三号’亩产量已经能达到九百公斤。”
虽然不是每片田都能种出这么多,但已经是改良的第一步。
沈乔惊讶道:“这么多?”
像光明大队已经算是丰收之地,最多的时候也就到七百多公斤,差一些的地方都在五百这个数上徘徊。
不管什么时候,粮食总是大家的根。
沈乔感叹道:“那你可得跟着好好学。”
郑重也是动力十足,看她已经把自己晚归这件事带过去,心里松口气,接着说:“教授让我明天还去。”
有老师教总是最好的,沈乔在人情世故上更精细一点,想想说:“大队长不是寄了红薯干和红薯粉过来,明天你带过去,就说请老师们尝尝咱们大队自己种的红薯。”
礼物不能不送,轻重却不好拿捏,有的老教师会觉得送礼也算是钻营,会有反作用,但从学生的角度出发是尊重,她一时半会能想到的这个已经算是最合适的了,勉强还算是出师有名,相信这位大半生和红薯为伴的老教授会喜欢。
郑重就没想过这些,他只为有人教导而高兴,这会道:“有你真好。”
沈乔叫他哄得开心,睨一眼说:“油嘴滑舌。”
然后转身进厨房做晚饭,案板上一应配菜都是准备好的。
本来这个点都该是洗碗的时候了,白耽误这么久,郑重看着就知道她等自己好一会,总有点过意不去,说:“下次别等我了。”
就她身上那点肉,饿一顿感觉就能瘦两分。
沈乔反问道:“是你你会不等我吗?”
人和人之间总是相互的,没理由郑重为她做得到,她却做不到。
郑重哑然,过会才道:“我以后都早点回来。”
沈乔把他不知道何时歪斜的衣领正正,然后说:“只要是正经事,多晚我都等。”
又颇有些恶狠狠道:“不是正经事的话,你自己知道的。”
偏偏她长得跟凶这个字没关系,反而是小奶猫似的,挥舞着爪子,却怎么都挠不到目标。
郑重捏捏她脸颊上那一点肉说:“永远不会。”
不论将来如何,沈乔都相信他此刻是真心真意待自己。
很多人总是烦恼真心易散,但她现在是觉得连生身父母的爱都未必能永恒,对旁人的标准应该再低些。
她不会去自寻烦恼,只盼着这一刻再长一点。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也有和郑重一样对感情患得患失的时候,只是两个人的性格不一样,表现出来的也不一样罢了。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更,晚上见~
第85章新学期
接下来的几天,郑重就跟上班似的到陈教授家里干活。
说是干活也不准确,按照陈农耕本人的想法,是打算在院子里做一小块试验田。
他认为收成的要素不仅仅是种子,栽种、施肥、浇水等都很关键,每一点细节都要亲自经手才行。
因此郑重说是种地,其实是跟着他老人家学习,哪怕开学以后也没停下来。
正月二十一过,各校陆续开学,学生们纷纷返校。
浦化的高校都建得很集中,这一片便成了个体户们最先聚焦的地方。
也不知道是谁先开始,在师范大学侧门渐渐形成一条小吃街。
毕竟知青们大举回城,又不是大家都有工作,连首都的政策都开始倡议自力更生,市容管理处也变得宽松起来。
此举给学生们更多吃喝玩乐的去处,沈乔只要晚上有课,下午放学一准去找吃的。
有时候跟郑重是约着的,比如今天。
夫妻俩在砂锅粉的小摊子前碰头,点完单坐下来碰头。
沈乔眼睛尖,拍着他的裤腿说:“又挖地去了?”
郑重点点头说:“再不好就得下春雨了。”
农林大学的学生,也不能是纸上谈兵,去年是恢复高考第一届学生,兵荒马乱什么都没顾上,今年学校就开始要对学校的空地们下手了,这么些个壮劳力不用白不用。
这也算是上课,就是人天天都灰头土脸的。
沈乔好笑道:“跟在大队差不多。”
郑重觉着也是,小声说:“我喜欢上这种课。”
土地让他有归属感,仿佛那才是他命中最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沈乔弹他的额头说:“你啊,就是太勤快。”
上课给学校翻地,下课再去陈教授家育苗,好像不知道累这个字怎么写。
然而于郑重而言来说确实是九牛一毛,他在大队是从早到晚,在学校还有坐在教室的时间,对他来说坐着就是休息,不过精神是比以往紧绷很多,唯恐落下一句就跟不上,挥舞着锄头反而成为最大的放松。
他日程这样满不心疼自己,反而心疼沈乔道:“你还去上课会不会很累?”
沈乔都笑了,说:“一个礼拜就两次。”
新学期的排课没有上学期紧张,她每个礼拜都有两天晚上的空闲,会准时去给琴琴上课,一次课两毛钱,挣得她心花怒放。
郑重是觉得不能送她去有些愧疚,道:“但你要自己去。”
现在才刚开春,五六点的天已经挺黑的。
沈乔确实怕黑没有错,不过说:“在大队乌漆麻黑的,连灯都看不到我才怕,浦化亮得很。”
即使是□□点,道路两端仍然有路灯,多少店的招牌都亮着,琴琴家又是部队家属院,连只苍蝇都进不去。
郑重就是为自己做不到的承诺而不安,抿着嘴不说话。
看上去他更像是委屈的那个人,沈乔叉腰道:“是你该安慰我才对吧。”
可她雄赳赳气昂昂的样子,郑重原本就不机灵的脑袋越发转不开。
他讷讷道:“我一定接你,尽量送你。”
接肯定是要接的,下班都多晚了。
沈乔点头说:”那当然。”
又戳着他的手背说:“不然你这么如花似玉的媳妇,你安心吗?”
郑重确实不安心,眼神里带出三分担忧。
但他的课实在太多,尤其是最近天天扎根于田地,压根抽不出时间来。
两个人都知道,眼下最重要的是各自的学业。
他们将来能不能分配在一个地方都靠这些,可不得好好努力。
因此他不再讲这个,只道:“我会努力的。”
沈乔微微,等砂锅端上来夹走他一片肉说:“这个给我做补偿就行。”
倒也不是馋,只是这样能让他好过些。
这样一份粉,其实也就那么两片肉,郑重想把剩下的也给她,被瞪一眼没敢说话。
沈乔心满意足地喝完汤,就看他已经在吃第二份,忍不住说:“怪不得你有力气呢。”
就这食量,顶人家三个。
即使是在大队的时候,郑重也是让自己吃饱饭的。
他隐约记得小时候常被父母嫌弃这个,因为那会他还不是个好劳力,吃得就比一般孩子多,天天的总喊饿,喊得多就挨揍。
当然,那几年都不富裕,家家饥一顿饱一顿的,他这样的肯定是叫人不耐烦。
但沈乔会说:“再吃一碗吧。”
这舍不舍得和有没有条件其实不是一回事。
沈乔是变着法关心他的身体,在吃喝上尤其在意,断定他从小这样挣工分肯定伤着根本,罔顾他看上去壮得跟头牛似的这个事实。
他道:“吃不下了。”
沈乔狐疑看他两眼说:“真的吗?”
郑重无奈道:“你不是想吃饼?”
沈乔了然道:“我只咬两口。”
那么大一个,她自己肯定是吃不完的,可是又什么吃食都惦记着,天天站在街口吸着鼻子犹豫,好在有个什么都吃得下的丈夫,只要冲他甜甜笑,好像世上的一切都不需要再烦恼。
郑重是拿着她咬过的饼,目送她进校门口才往农林走。
他慢悠悠的,忽然有人从后头锁住他的喉咙道:“哟,吃什么好的。”
男孩子随意,凑过来就想在郑重的饼上咬一口,吓得他连忙躲开说:“我爱人吃过的。”
来人顿住说:“你早点说啊。”
郑重寻思也没给自己机会啊,无奈道:“陈培华,你少恶人先告状。”
没错,此人正是郑重他们去年来时火车上坐一个车厢的陈培华,两个人都就读于农林农学院,是隔壁班同学,交情一直不错。
陈培华性格开朗,耸耸肩当没听见,说:“老夫老妻,还天天黏黏糊糊的。”
郑重沉默片刻说:“所以不用给你介绍笔友?”
笔友,其实就是隐晦的处对象。
各校虽然明令禁止学生们恋爱,但仍旧防不住年轻人们的心,可惜农林的男女比例严重失调,眼看着对面师范女生居多,陈培华就热血沸腾,求饶道:“哥,咱能不能别这么记仇。”
在自由和同龄人多的环境里里,人或多或少就是会有变化的。
郑重较从前已经是开朗许多,他道:“就要。”
这人咋回事啊。
陈培华给他一肘子说:“就在你媳妇面前唯唯诺诺。”
郑重不觉得这是缺点,也不像一般男人非要讲求面子,他从来不会否认自己在沈乔面前的无条件顺从,即使只是朋友间的玩笑话也道:“没错。”
陈培华哀嚎一声说:“重色轻友。”
两个人还算是有说有笑往学校里走,等上课铃响才分开。
因为个头高,郑重一般自觉坐在教室的最后面,生怕挡着别人的位置。
好在他听力和视力都好,即使是后排也不影响上课。
不过在老师眼里是有区别的。
平心而论,一个班级里的学生那么多,哪个老师都不可能面面俱到, 但这学期的情况有了很大改善。
自从他频繁出入陈教授家以后,一切都变得不一样。
教师家属院是连在一片的,陈教授又是知名专家,多少资历尚浅的老师都得去跟他请教,常来常往的人自然就发现他家里多出一个学生。
人的出头机会有时候就是这么悄悄来的,郑重自己都察觉到那些若有似无在落在身上的视线。
他有个特点,那就是什么情绪都不会表现出来,或者说不知道怎么表现。
这个特点让他在此刻看上去更像是宠辱不惊,不因被名师看重而骄傲。
当然,后来他自己知道这个评价的时候,在没人看到的地方是嘴角抽抽的。
但他确实也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仍旧按时到陈教授家干活,关心着育苗进度。
倒是同学间渐渐有几句流言,探寻着他出头的秘密。
然后郑重觉得自己是被老天爷眷顾,甚至想着要不哪天去拜拜的好。
这个想法得到沈乔的认可,因为她早看上本市凤鸣山重新开放的凤鸣寺,预备来一场爬山之旅。
凤鸣山海拔不低,偶有几年冬日里还有雪,一路上全是阶梯。
沈乔是兴致勃勃出门,半小时后彻底歇菜,扶着一棵树直喘气。
郑重给她拧开水说:“喝一口吧。”
沈乔为自己刚刚在山脚的豪言壮语羞愧不已,说:“我连上山念什么诗都想好了。”
结果这山还在天边,实在是太丢人。
郑重只觉得她可爱,想想说:“那还爬吗?”
沈乔休息一会缓过来,说:“爬,必须爬。”
就这么且停且走,好不容易山顶。
沈乔坐在长椅上说:“‘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这话本该对着群山念的,可惜她现在压根没力气站着,气势上多少差一些。
郑重半蹲着掏手帕给她擦汗,又给递水又给拿面包好不殷勤,甚至还给她捏捏小腿,也顾不上欣赏风景,只有匀称的呼吸显示他的平静。
沈乔看他手忙脚乱,心里说不上来什么感觉。
她满是怜爱道:“你也坐一会。”
郑重一点也不累,说:“你先别说话。”
把气喘匀了再说。
沈乔捶着自己的大腿,脸皱巴巴说:“明天一准走不动。”
可以说是自找苦吃。
郑重向来不低估她的娇弱,说:“没事,我送你到教室。”
那真是生怕“鸳鸯杀手”不来找,沈乔想起那位张老师就害怕,说:“回头再被叫到教务处。”
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郑重只得无奈叹口气,回家后多给她捏肩捶腿。
作者有话说:
有个电话打进来,不好意思晚了一点,明天见~
第86章错估
当然,不管怎么放松,该找上门的酸痛第二天还是来。
沈乔周一早上的课在三楼,她望着楼梯长叹口气。
方才从家里到楼下还是郑重背她的,但在学校要是敢这样就等着进教务处吧,因此他只能道:“我扶你?”
沈乔忙不迭道:“不用不用,你上课去吧。”
她说完扶着栏杆自己往上走,看背影很是身残志坚。
郑重虽然还是不放心,不过看很快就有她的同学给她搭把手,这才转身急匆匆自己去学校。
沈乔是巧遇同班女同学,人家看她这样还以为是怎么了,道:“不就爬个山吗,你这也太夸张了。”
她也记得自己这样子太好笑了,说:“怪我太倔。”
女同学开着她的玩笑,倒是一路扶着她进教室,两个人索性搭着坐。
上课大家一般都不说悄悄话的,毕竟听课都来不及。
沈乔坐着都觉得难受,不由得一直调换姿势,下课又是这么挪着去厕所。
大家啊都以为她是出什么事了,纷纷打听,知道原委后笑出声。
只有副班长担忧道:“那后天的活动你还能参加吗?”
她指的是本学期的学雷锋活动,全班要去收容所献爱心,照例由班委组织,是刚开学就定好的事情。
沈乔心想自己就是爬都得爬去,咬咬牙说:“可以的。”
不然她这班长不就当得不称职了。
副班长也就不再说什么,只道:“你也别太勉强自己。”
沈乔微微笑点点头,好容易在坐立不安的情况下熬到第四节,有个人打破课堂的宁静说:“陈老师打断一下,教务处的张老师叫你们班的沈乔去一下。”
说起这位张老师,那真是本校鬼见愁,以让全校学生出单入单为己任,大名如雷贯耳。
名字一出来大家眼睛立刻盯着沈乔看,心想她不是结婚的人吗,怎么会惹上这位鸳鸯杀手。
沈乔自己都把最近的事情回忆好几遍,最终确定应该是没什么事才对。
但她也不能在心里断言,只能拖着下一秒将要瘫软在地的双腿去教务处。
要搁平常这点路压根不算什么,可偏偏今天就是她的不测风云,她是边走心里边发火,好容易到教务处。
她敲门道:“张老师,您找我。”
张鸳鸯(外号)看她来没什么表情,点着自己桌上一叠纸说:“你看这个。”
沈乔就是从门口这几步都艰难,表情不由得有些尴尬。
张鸳鸯奇怪道:“你这腿是咋了?”
沈乔不好意思道:“昨天去爬山了。”
年轻人就这么点体力,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张鸳鸯絮絮叨叨着自己十来岁在西北修铁路的故事。
沈乔手在鼻子上挠挠,等着他停下来,时不时点点头表示自己听进去了。
敷衍与否张鸳鸯还是看得出来的,索性道:“你自己看看这个。”
沈乔这才想起来是来干嘛的,伸手拿起桌上的纸,只看抬头就知道是举报信。
她眉头微蹙往下看,每封字迹都差不多,看样子应该是同一人,内容也是大同小异,主要是举报她私自在外面上课。
她下意识否认道:“我没有。”
只要没证据,只凭这几个字她是不会承认的。
张鸳鸯多大年纪,小年轻的心思能瞒过他,他道:“这也不违反校规。”
校规原本是禁止投机倒把,可是从去年年底改革开放的政策一出来,连这四个字都不再作为罪名,她这种一毛钱一小时的课自然更谈不上犯错。
可惜就这位老师的话,沈乔也不敢全信,只当他是在诈自己,说:“总之我没有违反校规。”
张鸳鸯是无所谓道:“我给你看也不是想说这个。”
他是个古板人没错,但也知道学生们多数过得不容易,本校在外头挣钱的岂止沈乔一个,因此他压根不会在这上头计较,只道:“这几封信分别是你们系办公室,我办公室和校长办公室收到的。”
沈乔心里一咯噔,脱口而出道:“这是怕不能置我于死地。”
说完自己觉得不对,赶紧垂下头。
张鸳鸯寻思学生有时候就是这样可爱,这么点事就扯上死不死的。
也对,毕竟就是学生而已,哪里见过什么大阵仗。
他道:“办公室的信箱是开放给学生提出问题的。”
比如食堂饭菜不好,老师讲课拖沓,但绝不是用来彼此之间相互倾轧的。
这点全校职工都有共同默契,那就是以往那种罗列罪名枉害人一生的事情都不能再有。
因此像这样同时收到三封信的情况,校方还是觉得应该有个比较妥善的处置。
他继续道:“你有人选吗?”
沈乔表情茫茫然,摇头说:“我不知道。”
那就是不知不觉得罪人了,张鸳鸯挥挥手说:“行啦,以后自己小心点,去吧。”
这个结果比沈乔刚刚在路上设想的几个好很多,毕竟她以为自己是哪里闯什么大祸。
可对她来说又未必是好,因为这意味着有个人在背后悄悄盯着她。
她怎么想都没有头绪,脸色凝重回教学楼,眼看还有一分钟放学索性在外面等。
铃响,老师出来她才进去收拾书。
人好端端上着课被叫走,还是教务处张鸳鸯,也算是件了不得的大事,前后左右都立刻围上来问。
沈乔没想好怎么说,下意识苦笑道:“没什么。”
就是表情不像是没什么,甚至还有点欲语还休的感觉。
大家还待再问,她就已经拿着自己的东西走了。
走得也不远,而是到下午要上课的教室。
夫妻俩早就说好,她这腿还是少折腾的为妙,中午郑重给她送饭。
郑重风尘仆仆赶来,上楼都是跑着的,一进门看她的样子心里一咯噔说:“怎么了?”
沈乔有几分委屈道:“我也没得罪谁啊。”
她向来觉得自己人缘不错,一下子受这种打击整个人都蔫了吧唧的。
郑重试图替她分析道:“咱们想想最近做了什么?”
能做什么,不就上课下课的,沈乔试图从利益方面考量,说:“奖学金只给前十,我是第十三名,跟我没关系。优秀班干部也不是我,因为我任期还未满一个学期。”
一般来说也就是这种有竞争的时候比较容易出事,但怎么论都不该到她身上才对。
她手放在桌上,撑着自己的下巴说:“要说吵架的话,我那天跟食堂阿姨吵了一架,因为她对着我的饭菜打喷嚏了。还有学生会的干事,非让我上学期的班级事务记录表统一笔迹,把陈玉写的那些再抄一份。”
不过这也都是小事啊,照理不应该,更何况她也没有四处去宣传自己在给人补课的事。
她拗着自己的手指数道:“我跟文静说过,那天玲玲也问过我,还有何道明、刘庆生,应该就没了。”
可她跟这几个人都没什么矛盾啊。
郑重看她越想眉头越皱,道:“先吃饭吧。”
沈乔戳着饺子皮,有些意兴阑珊道:“突然觉得特别没劲。”
好像自己群狼环伺,世间都是不能信任的人,她不喜欢这样子。
郑重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索性换思路说:“笔迹能看出什么吗?”
这么明显的证据,人家肯定不会留下来。
沈乔摇摇头说:“估计很难。”
两个人吃着饭左一句右一句的讨论着,都没什么答案。
这让郑重愈发担心,临走的时候频频回头看,好像把她留在什么魔窟里。
沈乔看他的眼神反而能笑出来,说:“憋瞎担心,我可不是泥捏的。”
郑重一瞬间对自己有憎恨,觉得好像什么都帮不上她。
他走的步伐都有几分沉重,琢磨着还是得让她高兴一点。
沈乔倒没觉得什么,因为连她都还没想好怎么帮自己度过难关,眼瞅着还有点时间,索性趴在桌子上睡觉。
有两个女同学来得早,受上午的事情影响,看她这样还以为是在哭,就想着来安慰安慰。
沈乔迷迷糊糊被叫醒,打个哈欠眼角沁出两滴泪,抹掉说:“上课了吗?”
在女同学们看来更像是掩饰,心里越发嘀咕着到底是什么事,流言很快由班级向外传。
沈乔在本系乃至整个学院都是有点名气的,主要是这张脸。
在一入学大家尚且分不清东南西北的时候,记住有个漂亮姑娘总是容易。
因此大家纷纷揣测着她是因为什么被叫到教务处,衍生出的版本好几个,总结起来几乎都是她摊上大事了,说不好会被开除。
出于某种原因,沈乔一概不否认,不管谁来打听她都是说:“别问了,我不想说。”
多数人就是再好奇都得憋下来,只有胡安静不依不饶道:“有什么事你得说啊,这样我们才好帮你。”
正是全班在收容所学雷锋的时候,沈乔给大家安排好任务,自己打了水给洗被子。
她在家也很久没干过这活,用力搓着说:“真没事。”
胡安静觉得是敷衍,多少有点不高兴说:“我还以为我们是好朋友。”
沈乔心想哪怕是朋友也得互相尊重吧,表情也冷淡下来。
胡安静撇撇嘴往别处去,跟陈玉抱怨说:“问也不说,搞得神神秘秘的,我是为她担心好不好。”
陈玉自从不担任班长以后低调许多,性格上也有不小的变化。
她微微笑道:“可能是不想给你添麻烦吧。”
朋友之间怎么能说是麻烦,胡安静道:“我才不是怕这些的人,你看,像之前我还帮过你。”
她说得大大咧咧,完全没有顾虑别人情绪的意思,自然也没注意到边上人的不对劲。
陈玉两只手紧紧捏着说:“对啊,谢谢你。”
语气却不太像是感谢。
可惜胡安静也没能听出来,自顾自发泄着不满,过后还是说:“不行,我还是得去问问。”
不过任她怎么问,沈乔都是不松口。
她领着全班把收容所整理得焕然一新,这才拿着学雷锋的表格到办公室盖章。
工作人员还得写评语,毫不吝啬夸他们后说:“要是能常来就好了。”
这一天天,压根忙不过来。
沈乔对收容所的全部印象就是如今在首都上学的陈佩,道:“我们也会尽量提供帮助的。”
双方在友好交谈后她才出去,想着嘱咐大家几句路上小心。
一般这种活动都得有个结束语,她清清嗓子正好发言,胡安静道:“沈乔,你先说一下,你真的要被学校开除了吗?”
这话其实就是大家私下在传,沈乔本来不想理,但对着这么多双眼睛还是摇头说:“没有的事。”
又说:“我不懂你为什么这么执着于打听这些。”
别人都知道什么叫人际交往的准则,只有胡安静咄咄逼人,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都让人有些厌烦了。
胡安静觉得她这话是说自己不怀好意,反驳道:“我是为了帮助你。”
沈乔从前虽然觉得她不能深交,倒也没觉得她是个坏人。
这会道:“你只是为了显示自己。”
胡安静没想到她会说得这么尖锐,有些愣住道:“你不识好人心。”
沈乔心想好心总该是分类的,胡安静这类最不可取。
她环顾四周道:“那我就直说了,那天张老师叫我是因为有人举报我的事实不成立,跟我说一下。”
说实在的,任何心智健全的学生都不会喜欢打小报告这种行为,大家面面相觑起来,都说:“谁啊这么缺德。”
沈乔故意道:“我已经知道是谁了,但这次我没想追究,所以才一直不说的。”
同学们心中有数,觉得她这么说一定是班里的人,眼神都有些狐疑。
沈乔就是不想让大家都成为嫌疑人才一直不说的,正要补充几句,已经有人道:“不是匿名举报吗?你怎么会知道是谁?”
这话其实问得就有些奇怪,一出口陈玉也觉得,索性紧紧抿着嘴不说话。
沈乔深思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很快收回来说:“张老师是什么人,能不知道吗?”
要说张鸳鸯在学生们里传得都有些神奇了,这话居然也有人信。
陈玉的脸色几乎可以用惨白来形容,好像没想好接下去要说什么的样子。
任谁看都觉得她有古怪,刘玲玲本来就跟她有矛盾,这会站出来说:“是不是你?”
陈玉下意识地否认道:“不是我,绝对不是。”
这话说得一点说服力都没有,刘玲玲颇有些咄咄逼人道:“那你结巴什么?”
陈玉总算反应过来,直视她说:“因为你冤枉我。”
很快两个人又吵起来。
这算什么事啊,沈乔正打算去劝几句,就听陈玉道:“要是我举报别人在外面上课,肯定是先举报你。”
沈乔听得真真的,嘴角不由的拉下来。
胡安静这会倒是机灵,说:“什么举报上课?”
陈玉自觉失言,想解释两句,胡安静已经确定,说:“果然是你。”
说完还得拉上沈乔道:“乔乔,你说是不是她。”
沈乔什么话也不想说,只觉得这一天是费力又费心。
她快速掐断这一切说:“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别在外头丢人了。”
又说:“今天的活动很好,我希望咱们班以后都能这样下去,大家回去都小心点啊,最好搭伴走,散了吧。”
她这话其实很有深意,其实该听明白的都明白了。
只有胡安静非要从她嘴里听到肯定的话,缠着说:“是不是啊?”
沈乔没理她,径自向陈玉说:“我记得你买书还跟我借了三块,记得还我。”
她说的是自己无偿给陈玉的那几本,也要不少钱呢。
陈玉记恨她正是出在钱上,觉得她日子已经过得这么好,怎么有挣钱的机会不能惦记一下困难的同学,这还是个班干部所为吗?
但她这会什么也说不出,只能硬梆梆道:“等下个月。”
沈乔也不在意,往外走就看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在等着的郑重。
他应该是全听清,表情不大好看。
此时全班人大部分还在,几乎也都知道他是谁,寻思他会不会给自家媳妇出头,这么人高马大一个,要是发起火来估计吓人。
郑重确实是生气,不过也不能拿个女生怎么样,看着旁边堆着的柴火,随意捡起一根碗口粗的,膝盖一抬,两手一用力把它折断。
真是人亲眼所见都不能相信的力气,陈玉的脸已经跟死人差不多,甚至往后退半步。
郑重却只道:“我脾气向来不好。”
说完牵着沈乔就走,留下众人嘀嘀咕咕。
沈乔只是担心他的腿,走出几步才悄悄说:“疼不疼啊?”
□□凡胎,拿自己当兵刃使吗?
郑重说不疼是假的,但还是当作没这回事说:“不疼。”
沈乔觑着他的脸色,忽然笑出声。
郑重摸不着头脑,见她没骂自己也不敢追问。
倒是沈乔自己笑够说:“回去给你也揉揉,咱俩现在是共患难了。”
一个爬山后还没好利索,又添新伤员。
郑重皮糙肉厚,只是想想她的手放在自己膝盖上,语气意味不明道:“好啊。”
沈乔没听出别的意思来,只是惆怅道:“我就想这班长做得太太平平的。”
可惜天不遂人愿,系里很快有大新闻了,主角之一还会是她,想想就叫人不高兴。
郑重道:“不是你的错。”
沈乔可不是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的人,耸耸肩道:“当然不是。”
又道:“也挺好的,知道是谁我就不用总猜来猜去。”
也算了却最近的烦心事,只是接下来的事情未必会轻松而已。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更,晚上见。
第87章搭讪
如沈乔所料,陈玉做的事情很快传遍整个系,之所以能够在一夜之间闹得人尽皆知,其中最大的原因就是住宿生占多数。
大家趁着还没熄灯前各宿舍串门,一天的新鲜事全在几句话里。
陈玉从昨晚开始受到煎熬,那些始终找不到罪魁祸首的事情好像全堆在她身上。
跟老师打小报告本来就是学生们最鄙夷的行为,她其实设想过自己会有什么下场,只是人始终有侥幸心理,好比她。
她做的时候没觉得自己会被发现,甚至是众目睽睽当场拆穿。
她潜意识里知道自己罪有应得,却仍旧想找一个目标去恨。
只是这一回,她找的是胡安静。
两个人自此分道扬镳,不见前一阵亲亲热热的样子。
沈乔对此有一种隐隐的直觉,莫名感觉陈玉已经找这个机会好久,她好像一直在积蓄着对胡安静的厌恶。
不过只要大家不再起事端,她对这些爱恨情仇就不 作为本校恢复高考以来第一届,学校在动员活动上也是很上心,专门给各班班长开了会。
沈乔拿着报名表回教室,顺便宣布说:“每个学院要选仪仗队和举旗手,有兴趣的星期四下午直接到德安楼面试。”
大家平常也没什么事情做,对参加这些还是挺上心的,毕竟有活动总是最热闹的。
运动会的每个项目都报得满满,连去德安楼面试都是人头攒动。
沈乔也去了,觉得是个锻炼胆子的好机会,毕竟到时候要从那么多人面前走过去。
她签到以后站在外面等叫到自己,倚靠着栏杆看楼下。
楼前的两株樱花正开得鲜艳,风一吹花瓣簌簌掉,看上去很是诗情画意。
她看得入迷,忽然听见说话声,猛地侧过头看。
圆溜溜的眼睛因为受到点惊吓瞪大,有一种天真的可爱。
说话的男生道:“你也来面试啊?”
沈乔对陌生的同龄男生的第一反应就是保持距离,因此只点点头“嗯”一声,然后就挪到边上去。
漂亮姑娘嘛,总是这样的,那人也不气馁,继续道:“我也是来面试的,你有准备什么吗?”
沈乔摇摇头,索性走得更远。
态度实在拒人于千里之外,这个年代的男女关系始终是更加保守,那人也不好非要跟。
她这才落得个清净,等听到自己名字更是松口气走进去。
这次仪仗队挑人的标准非常简单,那就是好看。
沈乔虽然没当场得到录取通知,不过从众人的表情里也看出是十拿九稳。
说真的,心里不有几分雀跃是不可能的。
她想着时间还早,脚步欢快到农林去等人。
郑重下午正好是实践课,几十号大学生挤在一块干活,他心里琢磨着要是在大队这都算人力浪费,不过也知道学校里能挪出来的地本来就不多,各班分一分更是稀少,于是就守着自己那方寸之地。
说是方寸一点也不夸张,是老师准确分给每个学生的,大家都用线把自己的部分围起来。
就这么点大,高个子往里一站更是局促。
沈乔远远看着,总算知道他每次都说上课很憋屈是什么意思。
她含笑看着,靠在树干上休息。
这一片本来就都是学生们的实验地,有个男生期期艾艾过来说:“不好意思同学,我们需要这棵树。”
沈乔抬头一看,才发现这是棵龙眼树,她连忙道歉退开,颇有些好奇地看着他们想对这树做什么。
她的目光其实有些失礼,对上别人的打量赶快避开,还不好意思地笑笑。
都是年纪差不多的学生,刚刚那个男生大着胆子过来跟他搭话说:“同学,你是哪个专业的啊?”
沈乔指着不远处说:“我不是你们学校的,是在这等我爱人呢。”
这话一出,那人有几分尴尬,跟被踩尾巴似的就跑开,过去以后估摸着还被几个哥们开玩笑。
沈乔也不是故意的,但有时候就是这样最直接。
眼看着下课时间过很久,郑重那边才结束。
他刚刚早就看到人,这会说:“等很久了吧?”
沈乔则是后退一步道:“什么味道?”
郑重也想起来自己刚刚在干嘛,说:“今天施肥。”
好家伙,这大学上的。
沈乔捏着鼻子道:“那赶快回家吧。”
回家也是郑重骑自行车带她,一股也不算是臭的味道直往她身上扑。
她好奇道:“这是什么肥?”
郑重正要解释,想想等下还要吃晚饭,说:“你不会想知道的。”
沈乔琢磨着也是,到家后催着他快点去洗澡,她自己进厨房做晚饭。
晚饭也简单,就是炒菜和米饭。
虽然最近肉的供应比较足,可惜他们能在家吃饭的时间也不一定,因此每回都是储存时间较长的蔬菜。
她端上桌,郑重正好晾完衣服过来说:“我有事跟你说。”
沈乔看他表情有些踌躇,心不由得提起来说:“什么事?”
郑重道:“我们下礼拜有实践活动,在义山。”
义山是郊区,搭公交过去最少也要一个多小时。
沈乔抱着最微弱的希望说:“去几天?”
郑重道:“十天,春耕后再回来。”
沈乔哦一声,不可能说出反对的话,到底兴致不高道:“那你自己小心点。”
郑重已经开始舍不得了,摸着她的脸不说话。
沈乔鼓着腮帮子,皱鼻子道:“要自己带口粮吗?”
郑重点头说:“带粮票,吃住在老乡家。”
那这听着有点像是知青下乡,沈乔道:“你多带几个罐头,不许亏着自己。”
又说:“先吃饭吧。”
这会哪怕她是说要摘月亮,郑重也会毫不犹豫答应,更何况这全盘是为他考虑的事情,他拿起筷子,有些看她的脸色。
沈乔无奈道:“不兴我缓缓啊?”
这也算是个大消息,她总得吸收一下吧。
郑重自己还得缓呢,点点头不再说什么。
他吃过饭洗碗,沈乔就站在旁边看他,然后忽然闷不吭声地走开。
郑重还以为她是去厕所,听见水流的声音有些心知肚明。
沈乔洗完澡出来就撞进他的胸膛里,吓一跳说:“你站这儿也不出声!”
郑重索性抱着她说:“乔乔。”
这是某件事的预兆,可惜沈乔好笑道:“我那个来了。”
郑重茫然地眨眨眼,说:“日子不对啊。”
又自己算着说:“提前了三天。”
按医生的说法,三天也属于是正常。
他现在对这些事了如指掌,把她放床上说:“疼不疼?”
沈乔把被子拉高,只露出两只眼睛说:“不疼。”
说实在的,她现在身体比在大队好很多,主要是不用干活养的。
郑重仍旧不放心,躺在她边上说:“那睡吧。”
这个点又不是睡觉的时间,沈乔一点也不困。
她耍无赖道:“那你给我唱个歌。”
郑重倒是有求必应,还贴心问道:“想听什么?”
沈乔真跟点歌似的,念出好一串歌名。
有几首郑重只会哼那么两句,不过她也不挑,迷迷糊糊就着这不算催眠的音乐,真的就睡过去。
睡着的人有一种恬静,上扬的嘴唇会让人开始想她睡梦里是不是有自己。
郑重给她掖好被子,轻轻抽出手把台灯关了,却忽然有些睡不
着。
其实他的睡眠一向很好的,尤其是在大队的时候,干一天活的人怎么可能会失眠,那真是走在路上都恨不得眼睛能闭过去。
也就是开始上学以后,偶尔是精神疲惫到极点,却仍旧需要点时间来酝酿睡意。
他略微动动,惊醒还不算熟睡的沈乔。
她道:“还不睡吗?”
即使是看不清她的表情,郑重好像也能想象出来,他轻声道:“睡。”
之后没多久当真坠入梦乡,第二天醒来自己都回忆不起是什么时候。
沈乔只看他一早起来就拍着自己的脑袋,道:“再拍就更傻了。”
郑重难得嘿嘿笑,平添三分憨直。
沈乔都不知道说点什么好,两个人吃过早饭去上学。
周五的课算是她一周最轻松的部分,因为上的全是她擅长的。
她听得津津有味,和老师互动频繁,眼睛里都闪烁着自信的光芒。
另一处的郑重也在课堂上发光发热,不过是在田里。
这学期实践课比较多,三分之一都需要在户外上。
和课本上的知识比起来,这些显然是他的强项,心里觉得当初大家得知他要考大学时那句“我看着他就是种地的命”很有道理。
老师们不自觉也对这个从前不引人注目的学生多了两分偏爱,其中以陈农耕陈教授最为不掩饰。
这世上很多东西都能带来灾难,嫉妒更是其中的一环。
很快同班同学王五来给郑重添堵,说的还不是别的,正是昨天有人跟沈乔搭话的事。
王五夸张地叙事着,还特别指出说:“那人程逸,他可是高干子弟,人长得又好,还是咱们学校有名的大才子,不知道多少姑娘对他芳心暗许。”
这个名字,本校几乎人人都听过。
郑重倒不觉得沈乔会理会别人,只是仍旧为自己不够优秀而酸涩。
他痛苦的表情一闪而过,已经足够王五达到目的,同情拍拍他说:“反正是比咱们好出千百倍的人,但你也别吃味啊。”
太低级的挑拨,郑重还是有分辨的能力,他道:“我爱人只喜欢我。”
在这点上他还是充满信心。
可惜世俗人未必会相信,王五更坚定男人的嫉妒心,只等着看他们夫妻的好戏。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第88章发光发热
郑重倒也不是个傻子,能听得出王五的话里全是恶意,毕竟一般男人要是听见有个各方面极好的人跟自己媳妇搭讪,岂止是醋几天,说不准还要吵起来。
但他确实和多数人不一样,心里始终觉得自己是配不上沈乔的。
即使现在乍一看很多条件都被拉到同水平,还是不能改变他那种自卑感。
不过有一样他是很确定的,那就是沈乔的喜欢。
他在这段感情里得到太多,多到他不去考虑名为信任的东西,只觉得一切理所当然。
当然,他晚上回家还是提了这件事。
沈乔自己没提不是为掩饰,主要怕那人和郑重是认识的,那以后同学之间处起来不知道得多尴尬。
这会她道:“你以前认识这个程逸吗?”
郑重想想说:“我认识他,他不认识我。”
本届学生中,程逸两个字估计无人不晓。
沈乔了然道:“那你这个同学王五又是怎么回事?”
正常人可不会特意提这个。
郑重也搞不太清楚,蹙眉道:“不喜欢我吧。”
人本来就是容易因为这些那些的小事而讨人厌,他从没觉得自己能讨多少人关心,于他而言这本来就是件有困难的事。
沈乔不高兴说:“他凭什么。”
又灵机一动,表情说不出是个什么意思的看向郑重道:“你们是大后天下午出发对吗?”
郑重点点头,没能从她带着三分不怀好意的脸上看出什么,而是道:“我不在家你自己小心点,晚上门要锁好,下课下班就回来……”
絮絮叨叨一大堆,倒不看不出平常是个沉默寡言的人。
沈乔越听他说越觉得不对,道:“原来你平常在做这么多事啊。”
细数一下,生活上完全就是他在照顾她。
郑重是个从不把干活当回事的人,无所谓道:“不累。”
沈乔扯着他两边脸,一个小小的计划在心中成型,倒有些期待郑重出门那天快点来。
时间飞快。
出发那天是上课的日子,两口子都老老实实在教室。
沈乔是下课后撒腿往农林跑,头发颇有些凌乱,额头沁出一点汗。
这次算是大活动,浩浩荡荡百来个学生,为学习先烈精神,打算用拉练的方式去。
学生们正三三俩俩在操场站着,跟相熟的朋友说说笑笑。
郑重背着自己的大包,心不在焉地看着路口,因此他第一时间就看到沈乔,连忙从人堆里挤出去。
沈乔一口气没喘匀,就问他道:“是哪个?”
郑重知道她问的是王五,眼神示意她看。
沈乔带着他状似无意地挪过去,保证了不算太远的距离,清清嗓子说:“你要早点回来啊,我会很想你的。”
语气里全是撒娇和依赖。
大庭广众,郑重觉得有不下五个人都听到了,尤其是王五绝对没错过。
他一下子好像明白她为何突然来这出,还是多少有点羞意。
沈乔犹嫌不足,扯着他的衣角晃晃说:“不然你不在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郑重即使看出她的用意,还是忍不住想说“要不不去了”,但也没把话讲出来,因为心知是不可能的。
他也顾不上那么多人在,手放在她的头上,一触即分。
到底是在学校,还是得注意影响。
沈乔冲他甜甜笑,又看他的行李说:“确定都带齐了吧。”
说真的,农林是男多女少,大多数人连对象的影子都不知道在哪,眼看郑重有这么漂亮的媳妇,又满心全是他的样子,心里总是有点羡慕。
沈乔要的就是效果,也没耽误多少时间,确定郑重该带的东西都带齐,艰难踩着对自己来说多少有点高的自行车走了。
光看她的背影,郑重就已经开始舍不得,忍不住目光追逐着,直到连她的衣角都看不见才回来。
有同学开玩笑说:“望妻石了啊有点。”
郑重倒也不反驳,只是不知道以什么态度来面对调侃。
很多时候他并非不想跟别人亲近,只是败在嘴上,因此全班都知道他的沉默寡言。
他只笑笑,似乎也没打算过多讨论夫妻之间的事。
倒是另一位同学解围说:“你要是有这么漂亮的媳妇,你也望。”
这倒是真的,不过大家都是懂礼貌的人,就是再漂亮也没有当着别人丈夫的面议论的,很快把话题转到这次实践上,连路上也在期待。
一百多名学生排成长龙走着,过往的人都会停下来多看两眼,寻思着他们这是做什么。
但在其中的多数学生们除了累是顾不上其他,尤其是带的行李多的人。
为便于管理,这次是按学号排。
学号又是按姓氏,所以郑重的前面是他的同班同学张良。
两个人之前不是很熟,毕竟一个班那么多人,总不能个个要好。
但再怎么样也是同学,郑重看他明显迈不动腿的样子说:“我帮你拿吧。”
张良本来该推两句的,可惜实力不济,只能说:“麻烦你了。”
郑重接过他的包拎着,从表情来看像是提着袋棉花。
张良已经准备好在他对重量感叹两句的时候再说几句抱歉的话,看他这样不由得卡在喉咙里,感叹说:“你力气真大。”
两个人顺着聊起来,看上去还是挺合契的。
就在这种氛围中,日落西山以后,一行人才到义山大队下属的慈桥大队。
此时已经是七点,队里连灯火都稀少,只有大队长和晚饭在等着众人。
这么多人一下子涌入,养狗的人家就格外热闹,叫个不停。
大概连带队的老师都已经饿得不行,没讲几句就直接开饭。
郑重拿着自己的饭盒打菜打饭,往旁边一站就能吃,眼睛却不忘看着眼前的粮仓。
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粮仓里连粒米都没有,一年也只有收成的时候才能派上用场的地方,现在正好用来安置人。
反正天气也不冷,自带的席子往地上一铺就能睡,这条件也没什么好挑的,能遮风避雨就行。
郑重吃过饭把住宿时用过的草席铺好,把包放在头的位置上面,拿出衣服找地方洗澡。
这么多人肯定是没热水的,凉水将就冲冲就行。
他向来是不怕冷的,就是想着沈乔知道一准骂人抖了抖。
他洗完赶紧躺在自己的床铺上,被子一盖就睡。
其他人显然都很有热情,年轻的活力在这共同生活的环境里想尽情释放。
不过这也不打扰他的睡眠。
郑重是睡得早起得早,睁眼的时候只听见此起彼伏的呼噜声。
那是连男人都头疼的吵闹,他掀开被子坐起身,捂住手电筒只露出一点光,悄悄地开门往外走。
眼下才五点,月亮还有一点痕迹,天光不算太明,却已经是要劳作的人起床的时间了。
郑重找回在老家时的感觉,洗漱后有些无所适从。
队里给学生们安排了人做饭,临时的灶台搭在不远处,三位大婶正在紧锣密鼓地忙碌着。
他不由得走过去说:“有要我做的吗?”
对于一帮子大学生要来实践这件事,大多数队员是看不懂的。
于他们而言学习本就是和大队这样的地方不搭嘎的事情,自然而来的觉得学生们肯定五谷不分,就跟以前的知青们差不多。
一位大婶说:“不用不用,我们快好了。”
但郑重本来就是闲不下来的性子,索性开始劈柴。
人的架势是骗不了人的,另一位大婶道:“你不是生手啊?”
郑重道:“干了十来年。”
相似的出身会拉近人的距离感,大婶们不由得打听起他的事情。
郑重一五一十答,把柴火堆垒起来后还帮着端菜。
这种大锅饭能给炒三个已经不错,每一个的分量都大到惊人。
主食也不会是纯米饭,而是几乎只有地瓜的地瓜饭。
他起得早就吃得早,大婶给他舀的是满满一勺。
本来他也没有觉得很多,毕竟这口粮跟在家比起来不算什么,是看了别人的才知道自己占便宜。
大家交的粮票都一样,多少让他有点不好意思。
不过他也没空想这些,很快大家就到地里去。
这次的实践主要是为了种陈教授新研发的红心九号红薯,大家已经都提前在学校的试验地种过。
现在是要把经验推广给队员们,因此是分散着一人带几个。
郑重扛着锄头挖几个坑,指给自己带的人说:“间距八十公分,像这么远。”
又把苗放进去,盖上土说:“这么多土。”
……
他这样的讲解已经算是很清晰,对常年干活的人来说没什么不能理解的。
大家很快热火朝天在田地里挥洒着汗水,就是几个队员们一抬头,惊讶道:“乖乖,大学生这么能干。”
郑重相比于教学任务更看重进度,心知耕种是和天抢时间,像四月这样爱下雨的天气要是哪天浇下来,所有努力都会烟消云散。
他是除开吃饭睡觉都恨不得住在地里,勤奋得叫人侧目。
这几乎是他前半生就印在骨子里的事情,是农民们不管在哪里都会在意的事情。
但落在别人眼里也还是这个意思,尤其是陈教授特别表扬他这个干劲以后。
本来嘛,大家都是跟着队员们一个时间干活,已经是勉强能负荷。
现在看这个情况只能加班加点,偏偏多数人确实没有这个体力,一边硬着头皮上一边在心里骂他。
郑重倒是察觉大家看他的眼神有点奇怪,不过也没放在心上,毕竟他原来就不是很受人欢迎的类型。
他一心只有地,在自己熟悉和擅长的事情发光发热。
作者有话说:
第二更可能会晚一点,大家可以明天来看。
第89章可以看了
不过有人发光发热,有人却是在发火。
王五本来就不喜欢郑重,现在更是使劲的散播于他不利的话,什么只顾自己挣表现不管别人之类的。
说实在的,大家对这话不是很信,但对他这种一己之力让大家的任务加重的做法也不满,毕竟在集体里最忌讳的就是出头和与众不同。
不由得对郑重有些议论纷纷。
这种事毕竟是难免的,从人情世故上来说,郑重确实也有不合适的地方。
不过他在这上头不敏锐,还是张良悄悄提醒后他才知道。
郑重其实也觉得同学们看他的眼神怪怪的,不过他一般不会去深究,只归结于别人不喜欢自己,毕竟他从来也没什么好人缘。
这会恍然大悟道:“原来是这样。”
张良看他确实不懂的样子,索性提示道:“明天你也正常下工吧。”
说是正常,其实也已经是晚上七点,从早上六点开始只歇两顿饭的功夫,大多数人压根撑不住,中间总得停下来,因此大家的抱怨是有道理的。
不过郑重道:“快下雨了。”
经验老道的农民都能从空气里察觉到变化,他在这上头也有点天赋,已经为此担心好几天。
他补充道:“我多做一亩地也好。”
不然雨一下,势必会有影响。
张良并非农村出身,说实话他不太能理解这种着急和分秒必争,想想说:“一亩地也没多少,不然你以后同学关系不好处。”
接下来还有三年,处不好可怎么办。
但郑重从来不是很担心人际关系的性格,于他而言拥有朋友是锦上添花,但没有也不妨碍他过日子。
他严肃道:“一分地也很重要。”
三年困难时期,一亩地就够一家子活着的了。
他即使知道大家的想法,也没有要改变自己行为的想法。
张良见劝不动他也只好放弃。
郑重心领他的好意,第二天照例起大早。
他的大早比别人早,做饭的大婶们还在切菜他就要出门。
对于这位为大队忙碌的学生,几位大婶们都流露出好感,从柴火里扒拉出给他准备的地瓜说:“小郑啊,吃完再去。”
郑重吃得不亏心,毕竟他也是交粮票的人,揣上就走,边走边吃。
人到地里猛灌水,抡起锄头就能干活。
随着日头上升,队员们逐渐聚集。
说来奇怪,郑重觉得自己在老家的时候不讨人喜欢,在别人的大队却意外受欢迎。
大家知道他没什么时间吃早饭,都会给他带点东西。
慈桥大队算是比较富裕的地方,别的不说给个菜团子还是有的。
郑重哪里推得过这些人的热情,只好收下,边吃边琢磨着给别人什么回礼。
每当这种时候他就很想念沈乔,觉得她在的话自己好像和这方面有关的事情都不需要操心。
他想着想着叹口气,下一秒又只有干活的念头,直到有人叫他才停下来。
郑重抬头看是陈教授,连忙小跑过去。
陈农耕这几天也住在大队,不过他当然不是跟学生们挤着住。
他道:“你停一下。”
郑重不明所以地等着下文,还以为是有什么活要给自己。
陈农耕也确实是有事情交代他,一语带过说:“等一下有《农业科学》的人来采访红心九号的细节,你接待一下。”
记者?郑重第一反应是道:“我不行吧。”
就他这张嘴,能说出多少话。
陈农耕也算是摸清楚他的性格,无奈摇头说:“别人是不行也硬着头皮上。”
《农业科学》也算是本省知名报刊之一了,对很多人来说也许一辈子名字都不会出现在上面,这眼看着是露脸的好机会,居然还有往外推的。
郑重颇有些尴尬,还是说:“那我试试。”
又担心道:“会不会给您丢人?”
陈农耕无所谓道:“我的人谁也丢不了。”
到他这个地位身份,往上加的只有溢美之词。
郑重却还是紧张,保证道:“我会好好表现的。”
陈农耕现在也把他当半个嫡传弟子看,说道:“育苗你也参加了,这些人里没有比你更合适的。”
郑重是从年后到现在就一直帮着陈教授干活,心里也觉得这话有道理。
不过他看看自己说:“那要不要换身衣服?”
到底是接待任务,不好太随意。
陈农耕摆摆手说:“又不是上电视。”
有时间还不如种地去。
郑重的想法和他老人家不谋而合,一直到记者出现的前一秒手里还拿着锄头。
吴记者对是个学生接待自己显然有所预料,反正他这次来的主题也只是最新研发的红心九号而已。
在育种方面虽然还有些属于机密,其中的杂交技术连郑重都不是很清楚。
但关于种的细节他是头头是道,有一种胸有成竹的侃侃而谈。
这时候见到他的人,绝不会把他和平常的样子联系起来,那是一种少见的光芒。
就是搞得吴记者有些奇怪,寻思这位学生到底是健谈还是不健谈,怎么时而沉默时而善言。
总之两个人在一种和谐的气氛中结束彼此的任务。
吴记者在本子上写下一笔,忽然说:“你不像学生,像个农民。”
这句话并没有褒贬的意思在里面,更像是直观的阐述。
郑重道:“我本来就是。”
表情像是奇怪这有什么好说的。
吴记者忽然笑出声,他年纪是三十出头的样子,道:“我保证,你以后能在这一行出头。”
郑重半信半疑,毕竟人的前途不是谁说得准的,他从没觉得自己是一定能出人头地,只道:“谢谢。”
也没把这话放心上,送人到村口后快速回去干活。
王五看着颇有些讽刺道:“出头的机会都来了,还装什么装。”
那可是记者采访,多少人都盼不来的好事,前几天不爱附和的人也有几句酸溜溜的话。
张良听着心里叹口气,觉得自己已经是尽人事,他劝过郑重的,只是没劝动。
郑重倒没想到又有新的风波,在他看来陈教授交给自己的任务圆满完成就行。
而且吴记者来就是冲着红薯来的,讲解的人压根也不会在其中占什么分量,哪怕是有也是发明它的人。
因此郑重不觉得有什么,照例在大家都下工后才回去。
他回得晚,锅里有打饭阿姨给他留的饭菜,端起来还是温热的。
不过油水肯定是没多少,毕竟是大锅饭,好在他是能吃饱就行,大口扒拉着。
这个点没睡的人居多,大家虽然都累得不行,谈天说地的力气还是有的。
就这么些人挤在一处,发出的声音堪称震耳欲聋。
然而嘈杂里有几句话是掩盖不住的,那就是王五阴阳怪气道:“好像就他能干一样,这么爱表现,怎么不干脆住在地里啊。”
说实在的,如果不是知道他不喜欢自己,郑重未必会觉得是在说自己。
他是难得反应快,想想没接话,不然多少有点不打自招的意思。
不过王五是得寸进尺,越说越只差说出郑重的名字来。
郑重眉头微蹙,多少觉得被冒犯,想想解释说:“我只是想快点种完。”
说得好像只有他想而已,在座的人人都想,只是在他的衬托下好像努力都不是努力,谁能受得了。
王五道:“你能快几亩地,有意义吗?”
当然有意义,郑重心里想得很多,最终道:“一亩地收成两千零二十九斤。”
这数字是陈教授那边的数据,当然是从最理想的状态来,如果真的能达到的话,起码可以多养活好几口人,他觉得意义还是很大的。
王五还待说什么,两个人的对话被打断。
几位老师是来关心一下学生们的情况,没想到撞上这一幕,很有默契不希望他们闹起来,只说:“这么晚了还不睡啊。”
不过陈农耕可不是这么想的,他到这个年纪走过的路是太多,更能看得出别人的想法,心里已经知道多半还是为自己下午让郑重接待记者的事,因此他严肃道:“我不管大家是为什么才来农林的,但我希望你们能以让更多人吃上饭为己任。”
这也是他欣赏郑重的原因。
毕竟聪明又努力的学生到处都有,师生之间能心意相通却不容易。
陈教授的话没人敢不听,大家都点头表示自己听进去了,至于能不能做到又是另一回事。
倒是郑重一直琢磨着刚刚本来有更好的话来回答王五,怎么偏偏没能说出来,到夜里更是惦记得猛地坐起来,心里发誓下一次一定要好好发挥。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第90章最近的事
阳光有时候足以很大程度的改变一个人。
郑重在大队没白天没黑夜的干活,回家的时候活脱脱是块木炭,那真是晒得只剩下一排牙是白的,连下巴也清瘦不少。
沈乔看着就心疼,拎着他的胳膊说:“你这又是怎么回事?”
郑重看着自己手臂上的小豁口,尴尬道:“不小心的划拉到的。”
虽然已经在结痂,看上去还是有几分触目惊心。
沈乔无奈道:“你一准留疤。”
大老爷们,几道疤算什么,郑重从头到脚加起来起码有几十道。
他并不在乎这个,但早知会挨骂,轻描淡写道:“没事的。”
成天的就是没事,天塌下来怎么不这么说。
沈乔瞪他一眼,进厨房说:“先你给下碗面吧。”
郑重翻出衣服去洗澡,因为天气热洗完索性上衣也不穿。
只有小两口,这也不算是什么大事。
但沈乔目光流连于他的腰间,那是男人孔武有力的象征,每一块肌肉都分明。
她咬着嘴唇说:“远点,小心油溅到你。”
郑重却伸手环住她的腰,下巴在她的头顶上,感受着那股若有似无的香气说:“我好想你。”
沈乔原来挺拔的背不自觉松弛下来,身心全是对他的依赖说:“我也是。”
两个人含情脉脉,讲着这些天的事情,郑重咬着面说自己和同学之间的矛盾,表情倒不像是全然无所谓的样子。
他道:“我是不是处理得不好?”
沈乔手撑着下巴看他,先道:“挺好的。”
又说:“但说真的,你这样做可真是容易叫人不高兴。”
郑重本来是不知道,但经过张良的点拨也清楚些。
他道:“那我下次要怎么做?”
沈乔捏捏他有几分无措的脸,想想说:“照你的想法做。”
说真的,不过是跟同学有点小矛盾而已,郑重并不是十分需要朋友的人,人合得来即处,合不来即分。
她刚下乡那会也想跟所有人做朋友,但待一段时间就能知道,世上是没有这样的事情的。
有的人即使这几天好得跟穿一条裤子似的,过几天也会莫名其妙就分开。
她道:“主要是你突然之间脱颖而出了。”
上学期郑重并不是班级里的佼佼者,不过是个成绩不错又有些沉默的学生,这学期却突然夺得老师们的 说真的,人不会对在顶峰的人有异样情绪,但是对原来站在一起,却突然超越自己的人会投去目光,试图追赶或把人拉下马。
郑重大概理解其中的逻辑,得出结论道:“我不够优秀。”
讲残酷点是这个意思,可世上不会只有第一名,人始终有强弱。
沈乔抱着他说:“我心里是最优秀的。”
只这一句,郑重那种微微的酸涩感已经被压下去。
他道:“你呢,这几天做什么?”
沈乔最近做的能称得上有趣的事情就是训练,道:“我是排头。”
中文系选出的运动会仪仗队,要在主席台前表演,总共四十个人分排而站,她是四个排头之一。
郑重道:“到时候我去看。”
开幕式会是周日,他有的是时间。
沈乔兴冲冲点头,又絮絮叨叨讲着别的事。
什么何胜男送了一包点心来,琴琴考试有进步,两个人明明分开没几天,好像错过了彼此大半辈子,话多得说不完。
郑重洗完碗收拾着带回来的行李,侧过头看她说:“你洗澡吧。”
沈乔还有很多话没说,不过看他的表情就知道是什么意思,有些意犹未尽道:“行。”
她抱着衣服进去,灯泡像是出什么故障,明明灭灭的,最终留下一片漆黑。
此情此景,她不由得叫出声。
音量虽然不大,也叫郑重吓一跳,连忙过去隔着门说:“怎么了?”
沈乔颤颤说:“灯坏了,你把手电给我。”
她说着话打开门,客厅里漏进来的光让人心下稍安。
郑重赶紧拿过来,正打算递过去,忽然看见她白嫩的手臂,上面还有点没洗干净的泡沫。
即使是做过最亲密的事情,他仍旧不能直视、心动不已。
他大胆说:“我陪你吧。”
怎么陪呢?沈乔第二天都不好意思进洗澡间的地步。
昏暗里发生的每一件事都像是让人印象深刻,她不由得恶狠狠地瞪着他。
郑重假装若无其事的在客厅里找东西,人却不自在的咳嗽着。
沈乔好笑道:“昨天不是胆子很大?”
小别胜新婚,缠人得很。
郑重半垂着头,好像那个胆大包天的人不是自己。
他生硬转移话题,喃喃自语道:“我书包呢?”
沈乔更加没好气道:“你没觉得自己背着东西吗?”
郑重恍然大悟道:“我说怎么找不着。”
像个傻子。
沈乔有时候都不知道说他什么好,两个人一起出门去,路上在小摊子上买早餐。
最近街上的小摊小贩越来越多,南边更加繁华热闹,干个体的据说都发大财,可惜仍然不是什么好名声,市容管理和工商的人也管得紧。
但对居民来说,生活是大大方便,尤其是巷子口总有人挑着担子来卖菜,都是城郊大队的队员们一早从自留地里摘下来的,新鲜得很,还能搭把葱姜蒜。
不像菜站去得晚只有些烂菜叶子,售货员还不肯让人上手挑。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也只在乎那些油盐酱醋茶的事情。
沈乔到校门口从自行车后座跳下来,吃着早餐往教室走。
这个时间点的学生是最多的,来来往往都脚步匆匆,大家时不时相互问候,一种难以言喻的活力洋溢着。
还没上课之前的教室也是吵闹,大家说说笑笑。
沈乔这个专业坐下来翻着书,把昨天预习的时候看不懂的地方圈起来,看到老师进来叹口气。
这门古代汉语翻译对大家来说都是最难的,因为认得的字也看不出什么意思,她听得格外认真,两节课后又换间教室接着上。
当然,学习是学生们的基础,活动也是锦上添花。
大中午沈乔还得去开会,主题是关于劳动节的义务劳动的。
她想着上次跟收容所的工作人员说好,琢磨着再跟上次一样去就行,下午放学后特意拐弯去问。
有人能帮忙当然是再好不过的,那边二话不说就同意,还提要求说:“我们想把墙壁重新粉刷一遍,正好需要人手。”
沈乔了然点点头,出来以后自己找地方吃饭,然后去琴琴家上课。
生活有时候并没有太多波澜,今天和昨天本质上并不存在区别。
在这种有条不紊里,师范大学的运动会正式开幕。
这天沈乔起得很早,因为还需要简单的化妆。
她穿上新买的的确良白衬衫和黑裤子,踩着黑色的小皮鞋,两个麻花辫静静垂在肩膀上。
郑重看她跟花蝴蝶似的满屋子跑,说:“看来很盛大。”
他本来也想去看她彩排的,不过她说要保密,所以到现在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形。
沈乔难得仔细打扮,拿着新买的眉笔有些无所适从道:“好像又画歪了。”
她往年也就是用个口红,而且还不频繁,只敢涂淡淡一层,但画眉她不太懂,也只是这几天在家试过几次而已,这会脸都快钻进镜子里,怎么看怎么觉得两遍的眉毛不对称。
郑重凑近看她,两只手比划着说:“没有啊。”
沈乔怀疑他压根不能从自己身上看出不好的地方,嘶一声说:“就是有。”
有些撒气地用湿毛巾擦擦说:“真讨厌。”
郑重自告奋勇道:“要不我试试?”
沈乔半信半疑,不过想起张生画眉的典故,大方说:“行啊,你随便试。”
郑重一手抬着她的下巴,每一笔都小心翼翼,稍微画两笔说:“这样行吗?”
沈乔对着镜子看,觉得和原来好像没区别,又像是有的样子。
她道:“可以吧?”
反正这要是她自己画的一准就跟自己较劲,是他画的却觉得无所谓,甚至能安慰自己天生丽质难自弃。
郑重这才松口气,两个人收拾好一起出门。
这个点还很早,换平常的话压根不到上课的时间。
但开幕式定在早上九点,还得做最后的彩排才行。
郑重送她到师范操场没有多留,而是到别处去闲逛,等着待会来看正式的演出。
操场上正乱纷纷,大家找着自己的位置。
不管是做什么的都扯着嗓子喊,生怕说出的话被淹没。
在这种氛围里,连最后的准备也完成,很快就是正式开始。
说来也奇怪,满校师生虽然都在操场上,外校来看热闹的人也那么多,但沈乔的余光却精准地捕捉到郑重。
就像他觉得她好像有某一瞬的微笑是专门给自己看的。
那是独属于两个人的默契。
沈乔下场后仍然得静静排着,到结束大家才能各自散开。
她作为班长对全班的参赛时间都了如指掌,对每个人都送去慰问。
作为第一届运动会,大家的热情极高,不管擅不擅长都有报名的项目。
哪怕是她都不知好歹地报了立定跳远,初赛开始就被淘汰下来,
郑重看着她跳心都揪起来,生怕她一个不好滑倒。
沈乔倒是站得稳稳的,不过回头看自己跳的距离多少有些尴尬,连忙躲到边上去,跟郑重说:“我跳完了,你快去上课。”
又吐舌头说:“比我想象的更差劲嘛。”
郑重心想没受伤就是最好的结果了,毕竟她向来体力不支。
他道:“中午见。”
说完转身就走,脚步有几分匆匆。
沈乔看他走远,正打算去给其他参加比赛的人加油,就看见刘玲玲匆匆过来说:“主席台吵起来了。”
两个人一边走一边说,到地方看岂止是吵架,推推搡搡只差打起来。
真要打起来还得了,沈乔连忙过去站中间说:“有话都好好说。”
她一来,班里同学就跟找到主心骨似的,纷纷抱怨说:“是他们先欺人太甚的。”
起因很简单,那就是广播台的人负责念加油稿,他们会从投来的稿子里做筛选,哪个班的被念得最多会有加分。
可惜写得多写得好也敌不过暗箱操作,班里人瞧得真真的,他们用心写的稿子几乎连被看的机会都没有。
要知道,即使是在才子辈出的中文系,他们班的写作水平也是公认的好,这简直是一听就有猫腻。
沈乔自然知道这种事没有绝对的公平,严肃道:“看来我们班的稿子太差,一整天连一篇能被选上的都没有。”
这话说得广播台的人都有几分尴尬,不过还是得倔强说:“那么多稿子,还没看到你们班的呢。”
说出来都没人信,沈乔不怕挑事,道:“那你们确实是太忙了,我们早上交的你们还没看?要是人手不够可以说一声,大家都是同学,相互帮助是应该的。”
论阴阳怪气,未必几个人是她的对手。
广播台的人一时语塞,不过显然也没打算就这么退让,一时之间双方僵持不下。
沈乔还有不少事要做,也没时间在这儿耗。
她道:“如果现在的都看不完,那后面的人更没有交的意义了吧,要我帮你们跟各班通知一声吗?”
这要真去通知还得了,等于广播台办事不力没把活动弄好。
台长索性道:“等下先看你们的总行了吧?”
说得像是什么恩赐。
沈乔道:“那倒不用,我们班靠质量取胜,只有对自己没信心的人才需要做这种事。”
这话说得何止是阴阳怪气,眼看着又要打起来。
得知此事的学生会副会长何胜男来打圆场说:“广播台也是忙不过来,有不周到的地方,我们马上处理。”
沈乔到底不看僧面看佛面,点点头示意班里同学散开。
大家也算是扬眉吐气,很快各做各的去了,不过要帮着宣传几句这件事。
世上没有什么秘密,学生们很快紧紧盯着广播台的人看,生怕他们再出什么猫腻。
毕竟中文系是本校学生最多的,那真是个个文采斐然,每个班都想在加油稿上头花功夫。
不过沈乔心知以何胜男的脾气不会再让这件事办得不好,后续没有再 最后也算是有个圆满结局,他们班拿到二等奖,不能算是特别好,但已经不错。
沈乔兴奋之余趁势组织了一场聚会,觉得班级凝聚力果然需要一致对外。
而与此同时,郑重所在的班级也发生着一次和外部交锋的事件。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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