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沂孙一首眉妩新月咏月寄怀,哀婉的

《眉妩·新月》

王沂孙〔宋代〕

渐新痕悬柳,淡彩穿花,依约破初暝。便有团圆意,深深拜,相逢谁在香径。画眉未稳,料素娥、犹带离恨。最堪爱、一曲银钩小,宝帘挂秋冷。千古盈亏休问。叹慢磨玉斧,难补金镜。太液池犹在,凄凉处、何人重赋清景。故山夜永。试待他、窥户端正。看云外山河,还老尽、桂花影。

王沂孙,生卒年不详,生活于宋末元初,字圣与,号碧山,又号中仙,会稽(今浙江省绍兴市)人。宋亡后,曾仕元为庆元路学正。词风哀婉,意致深曲。

起首三句,以“渐”字领起,写新月初上之景:

起首三句,以“渐”字领起,写新月初上之景:

渐新痕悬柳,淡彩穿花,依约破初瞑。

“新痕”,形容农历月初时新月刚出,细微。这里指七月之初的新月。“淡彩”,犹言素彩,形容月色洁白秀美。“依约”,仿佛。“初瞑”,夜初。这三句写一弯新月初现天际,渐渐升起,悬挂在杨柳枝头,它那淡雅的清光穿过花丛,映照大地,仿佛划破了夜幕刚落的宇空。在这当儿,虽然新月如钩,尚未团圆,而少女们却开始拜月了:

便有团圆意,深深拜,相逢谁在香径?

牛希济在《生查子》词中曾写过“新月曲如眉,未有团圆意。”这里是反其意而用之。本来,古代少女在七月七日有拜月乞巧的风俗,现在只不过是刚到七月初,她们便觉得月亮已经有了团圆的意思,于是迫不及待地拜月了。

李端《拜新月》诗中所写的“开帘见新月,便即下阶拜”,正是揭示了这种急切的心情和饶有情趣的场面。仿佛早些拜月便可早些心灵手巧。她们对月遥拜,是那样地天真和虔诚,故诗人用“深深”二字加以点写,生动地描绘出少女拜月的身姿。对她们来说,拜月乞巧是神秘的,常常悄悄进行,生怕别人见到。可是,偏也不巧,“相逢谁在香径?”在那花丛深处,幽香沁人的园中小路上,竟意外地与人相逢了。是谁呢?又在做什么?诗人含而不露,未作交代。但读者自然明白,那一定是另一位少女抢先到这隐秘的地方拜月乞巧了。笔意微妙,蕴藉含蓄。

这三句好象是一段别有意致的插曲,把新月之夜写得更富有诗意。这其中,似乎还寄寓着诗人的另一种深意。那些少女只知对着新月,乞巧,心底单纯,好象不谙世事,不晓得家国沦亡之痛。这与下片所写的见新月而伤国事,形成鲜明的对照。所以谭献说,““便有"三句,则寓意自深。”接下去,收拢笔墨,再写新月:

画眉未稳,料素娥、犹带离恨。

第一句四字是很形象的比喻,说新月细长而弯曲,好象是没有画好的美人的蛾眉。鲍照《玩月城西门廨中》曾说新月“娟娟似蛾眉”,写的是静态。而王沂孙则用“画”字写出动态,又用“未稳”二字点出画眉的动作尚未结束,与首句“渐新痕”三字呼应,说明新月刚吐,正在渐次生出,用笔细腻,颇见研练功夫。

第二句是就新月之形再作想象,翻出一层新意。诗人猜想,新月不圆,大概是月中仙子嫦娥在表示她的离恨别愁吧。“素娥”即“嫦娥”,谢庄《月赋》曾有“集素娥于后庭”之句,李商隐《霜月》诗亦云,“青女素娥俱耐冷,月中霜里斗婵娟。”可见从六朝以来嫦娥就有了素娥的名称,这是由月光皎洁而产生的美好联想。但有时素娥并不单指嫦娥,如《龙城录》载,唐明皇与道士鸿都客于仲秋之夜同游月宫,见素娥十余人,皆皓衣乘白鸾,舞笑于大桂树下,又听音乐清丽,归来之后,编律成音,制作《霓裳羽衣曲》。这段故事也见于王灼《碧鸡漫志》,所记略有出入,但所说素娥均指月中群仙女。

最堪爱、一曲银钩小,宝帘挂秋冷。

诗人在经过一番遐想之后,又转向对新月的赏爱,以满含清思之笔写出无限的幽意。他先用一个“最”字,再写上“堪爱”二字,尽情吐出对新月喜爱之情。然后又用“银钩”二字极写其光色之美形状之美,比喻十分贴切。对于新月,有的以钩、玉钩、金钩作比,都不如银钩来得形象生动。尤为巧妙的是,诗人把一钩新月想象为银白色的帘钩,钩挂着精美的窗帘,它那清幽的光色使人感到秋天的凉意。

以上五旬,写离恨、秋冷,笔下暗转,至换头一句,另起新意,词境由清幽转而为苍凉。故陈廷焯《白雨斋词话》说,““千古’句忽将上半阙意一笔撇去”,并说它“有龙腾虎跃之奇”。他这段话,前面是讲章法,后面则说的是笔法。

千古盈亏休间,叹谩磨玉斧,难补金镜。

词的开头用“千古”二字提起,很有气势。如辛弃疾《永遇乐》开头用“千古江山”起句就是典型一例。这里换头处出笔就写下“千古盈亏”四字,一语括尽月亮亘古以来盈亏往复的运动和变化,造语奇警,笔力遒劲。这与上片的工笔细描完全不同。既写出“千古盈亏”,接着似乎应顺写下去,可是,诗人却突然用“休问”二字煞住,便有气结难言之感。本来,月亮的圆缺变化,是平常的自然现象,但多情的诗人却常由此想及人生的悲欢离合。

最著名的例子要算苏轼的《水调歌头》:“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月亮可以缺而复圆,人生则既有相别之悲,也有相聚之欢,所以苏轼以旷达的态度说:“此事古难全”,他所心盼的是:“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可是,王沂孙联想的就不同了。他想的是山河破碎,国土残缺。故遥望缺月,既不象那些少女为抢先拜月乞巧,“便有团圆意”,也不会象苏轼那样旷达地看待缺月,盼得与爱弟欢聚。他觉得中原失陷一百多年了,要恢复国土的完整是很难的。所以,尽管月亮是“千古盈亏”,团圆有时,但眼前的缺月却有难圆之感,因此吐出了“休问”二字。

二、三两句,由“叹”字领起,糅入玉斧修月的传说,将意思再打进一层。修月的故事见于段成式的《酉阳杂俎。天咫》:“太和中,郑仁本表弟,不记姓名,常与一王姓秀才游嵩山,....见一人布衣甚洁白,枕一幞物,方眠熟,即呼之,...问其所自。其人笑曰:‘君知月乃七宝合成乎?月势如丸,其影日烁其凸处也。常有八万二千户修之,予即一数。’因出幞,有斤凿数事。”后来这个故事屡见于诗词中,王安石《题扇》诗云,“玉斧修成宝月圆,月边仍有女乘鸾。”曾裁《壶中天慢》词云:“何劳玉斧,金瓯古无缺。”辛弃疾《满江红》也写道:“谁做冰壶凉世界,最怜玉斧修时节。”

而诗人方回却反其意而用之云:“玉斧难修旧月轮”。王沂孙与方回同为宋末元初人,所说均为缺月难修之意,大概都有故国难复的心理。既然是缺月难修,那末纵有玉斧也难以为用,还磨它做什呢?故而用了“谩磨”二字。前面一“叹”字,就更加突出了空磨玉斧、徒劳无益的悲哀。

然后顺理成章,续出第三句:“难补金镜”。以“金镜”称月亮,指的是完整的圆月。李贺《七夕》诗云;“天上分金镜,人间望玉钩。”从词意来看,“金镜”暗喻国土完整,即金瓯之意。那末“玉斧”,也未尝不可解作救国谋略。总的来说,这三句是由月缺而想到国破,由金镜难补而写出山河难复,笔意沉重,凄怆幽咽,反映了南宋覆灭前夕一般知识分子无可奈何的伤感情绪。

接下去,仍然围绕新月再作联想,点出北宋盛事,今昔对比,写出两句:

太液池犹在,凄凉处、何人重赋清景?

“太液池”,汉代宫苑池名,在长安建章宫北。此泛指北宋宫苑池沼。陈师道《后山诗话》载:宋太祖赵匡胤“夜幸后池,对新月置酒,向当直学士为谁,日:‘卢多逊’。召使赋诗,请韵,日:‘些子儿’。其诗云:‘太液池边看月时,好风吹动万年枝。谁家玉匣开新镜,露出清光些子儿。”

赵匡胤是宋朝开国皇帝,其时国家正当兴盛之际,君臣欢宴,月下赋诗。如今到了南宋末年,虽然新月如旧,“太液池犹在”,然而已为异族所据,那里也该是凄凉之地了,有谁能象卢多逊那样,再来赋诗咏赞它的清冷之景呢?这不仅是哀悼北宋的灭亡,也是悲痛南宋的颓危。此时际,诗人的感情是不平静的,哀愁无限,难以尽诉。他在几欲绝望之中,却仍然希望着:

故山夜永,试待他、窥户端正。

“故山”,即旧山,指北方故国河山。“夜永”,夜长之意。“他”,指月亮。“窥户”,谓月亮照入门户。“端正”,指形状整齐的圆月。韩愈《和崔舍人咏月二十韵》:“三秋端正月,今夜出东溟。”这两句从字面上说是等待月圆,实际上是盼望残破的国家能缺月重圆一样,恢复完整,重新统一。

从前面写的“难补金镜”到这里的“窥户端正”,中间波澜起伏,几经回绕,才旋折出来。分明是金镜难补,复国无望,还是幻想着窥户端正,重整山河,表达了对南宋的留恋和期待。诗人也意识到这希望是渺茫的,故而用了“试待”二字。可是,眼前的南宋王朝又是如此的孱弱,恐怕只能是空谈恢复,虚掷岁月,心头又蒙上了一层阴影。于是以“看”字领起,写出最后两句:

看云外山河,还老尽、桂花影。

“云外山河”,极远处的山河,指沦入敌手的北方领土。陆游《桃源忆故人》:“云外华山千仞,依归无人问”,所指相同。“桂花影”,即神话所说的月中桂树之影。此则与云外山河同义。相传月中之影即大地山河之影。苏轼《和黄秀才鉴空阁》云,“桂容如水鉴,写此山河影”,王十朋注引《酉阳杂俎》日;“佛氏言,月中所有,乃大地山河之影也。”这里说桂花影“老尽”,是借月中桂影之老,以喻中原陆沉之久。

这样的结尾,笔意高简深远,失望之中包含着渴望,心境是悲凉凄苦的。故陈廷焯有“一片热肠,无穷哀愁”的评语。至于张惠言说的“有君国之忧,此喜君恢复之志,而惜无贤臣也”,第一句是对的,后两句大概是揣测之辞了。有人认为,王沂孙曾在元朝做过学正,晚节不终。其实,做学正的事并不足以证明他就是没有民族气节。

公元一二七八年,元僧掘毁绍兴宋帝六陵,激起正义之士的义愤,王沂孙就曾作词控诉。可见他在入元之后,感情上仍然倾向于南宋,有不少词作是充满家国沦亡之痛的。况且这首词又是宋亡之前所作,当然更不能以入元为学正之事加以贬抑了。总的来说,全词将赏月、观月,因月感怀作为线索,绵绵君国之思,全借咏月写出,托物寄怀,耐人寻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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