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多羡慕长着翅膀的鸟儿啊

鸟趣

应该是鸟儿美丽的外貌和灵动的飞翔让我们的童年对鸟儿充满了痴迷。但用农村的一句土话来说,童年对鸟的态度是“恶想”,即用粗暴的方式去亲近和对待自己喜爱的东西,想占有它,其中也就不乏践踏。

童年和少年见得最多、打交道最多、被我们欺负得最多的的就要数小麻雀了。老家称小麻雀叫“小谷雀”。童年最先参与生产队干活,也是最有趣的活计,就是吆麻雀。在田里的稻谷刚刚灌浆之时,常有成千上万的麻雀袭击灌浆的谷子。它们用嘴巴嗑开灌浆的谷子,吮吸汁液。有的稻田被大群的麻雀袭击后,秋来只剩一些秕谷。我们干活的武器是用胳膊粗的竹子制成“响子”——竹子下端两侧镂空,为手捏的把柄,上端中分两板,上下挥动,啪啪震响,加上口中大声吆喝,把即将扑向稻谷的麻雀赶开。偶尔也有大人来参与,他们则往往拿出大人的风范、大人的夸张动作,用铜炮枪装上火药,枪声震动田野,麻雀半天都不敢露头。那时麻雀还被列入了“四害”之中,所谓“四害”就是苍蝇、蚊子、老鼠、麻雀。既然列为四害,那就人人喊打。但据后来的科学家研究,重新给麻雀的功过进行了定论:麻雀是功过参半,功大于过。麻雀往往只是在谷子灌浆时侵害谷子,平时绝大多数的时间它是在吃害虫。好像后来就把“四害”改成了苍蝇、蚊子、老鼠、臭虫。

那时麻雀数量之多,蔚为壮观。农村里都是土筑房,墙洞眼和屋檐下比比皆是麻雀窝。春天,嘴馋的孩子会将鸟蛋掏来煮吃。我对此不感兴趣,我喜欢即将出窝练翅的麻雀,或者就直接捉拿成年的麻雀。即将出窝练翅的麻雀,往往会将头伸出洞外,等待父母衔食归来;有时也会在父母亲的指导下,离窝做一个短距离的飞翔又立即返回。瞄准目标后,我们便会找来梯子抵达窝边。找不到梯子的时候,我们也曾经几个人搬一棵大树来当做梯子爬上去,这显得很危险,几次差点把自己摔成重伤。如果碰上老鸟出外觅食,等它们回来,我们已经将幼鸟掏出洞外用绳子拴着玩耍。但往往是在攀登的途中,老鸟即已返回。这就会出现两种情况:一种是幼鸟已处于练翅的阶段,那么老鸟会当机立断,鸣叫着指挥所有的幼鸟倾巢出动,主动逃命。往往幼鸟们功夫参差不齐,有飞远逃走的,也有刚飞出窝翅膀就软得飞不动,跌落地下,成为我们的俘虏。如果幼鸟还不到练翅的阶段,老鸟没有办法,只有惊恐的鸣叫着扑向我们,而一旦我们伸手去抓它,它又折身而走。它们完全知道如果落到我们这些“小刽子手”的手里会是什么下场。等我们将它们的幼鸟带走后,它们只有带着无可奈何的哀伤飞走。捉老鸟,我们也总结了一套方法,先备下一根长竹竿、一顶帽子。看到老鸟进了某个洞窝,我们迅速用竹竿的一端托起帽子,伸到洞口,用帽子将洞口封住,再找来梯子,上墙揭开帽子后,将老鸟掏出俘获。掏鸟很有讲究,容易掏的是直洞,难掏的别洞。所谓“直洞”,是在土筑房筑墙时,固定筑墙板的横杆留在墙上的洞穴,洞体圆而直,墙内人住的地方是用泥巴封住。掏鸟时一掏即中。所谓“别洞”,是在土坯房砌墙时“一拖一丁”,即横一个土坯、加一个直着的土坯。这样在墙上留下的洞穴,往往是一个狭长型,在里边做窝,则可能向左转,或者是向右转。掏鸟时鸟一进入别洞,我们就无可奈何。掏鸟的棍子也有讲究,如果是木棍,前端要保留一个小叉;用小竹杆,前端也要削出两个尖叉。棍子入洞,探到鸟窝一旋转,棍子与鸟窝缠住,往外一拖,往往是鸟和窝一块扭出洞口。有时也出现把鸟窝拖出来了,鸟却逃回窝里。但在直洞里,鸟在劫难逃。我们会把掏鸟的棍子再次探入,直到将棍子的前端与鸟的翅膀扭缠在一处,拖出俘获。

养鸟是令人神往的一件事,但要寻找到合适的鸟源,家里的大人要支持,要有闲工夫。同学中曾有人将小麻雀驯养得听话,并带到教室里玩耍,令人羡慕。最让人神往的是能够养一只八哥,听说八哥能驯养到跟着人说话和唱歌,但这很难。一是八哥生存在深山里的大树上,很难找到它的窝;二是听说养八哥很难成功,有两个关口要过:一个关口是“挣凤”,就是八哥在头上长“凤角”的时候容易死去;第二个关口是“剪舌”,为了让八哥能够跟人说话,是要用剪子将八哥原本的尖舌头修剪得跟人的舌头那样呈圆形。修剪时还得把人舌头上的血刺出来点在八哥的舌头上,这也容易让八哥死去。曾经见到有人养八哥,但是成功与否不知道结果。有许多鸟是无法驯养的,比如山公鸡——一种模样与麻雀相近,但比麻雀稍大一点的山鸟,气性很大,往往养不过夜,就自己气死了。

追鸟、打鸟是那时候乡村少年不知疲倦的乐事。童年少年手都很“闲贱”,我们的手里随时都会攥着两个以上的石子,投掷攻击的对象首当其冲就是小鸟;而追击的对象,往往选择练翅的小鸟。我们能凭经验迅速判断小鸟是不是处在练翅阶段:一是我们知道小鸟出窝练翅的季节,往往都是在春末夏初;二是看小鸟飞翔的姿势,笨拙而又缓慢的,往往就是刚刚出窝炼翅的小鸟;再就是近距离可以看见练翅的小鸟嘴巴上还留有幼鸟的黄牙。对象一旦确定,我们立即追击。要么我们单个行动,要么小伙伴们一块团队行动。往往是奋不顾身,勇往直前,有时能够一口气追过两个山头。直到小鸟被我们的石块击中了,或者飞不动,成为我们的俘虏。用手投掷击鸟,其实成功的概率很小,数数自己童年和少年时期,用手中的石块直接击中的鸟,不会超过十只。但投掷石块却奠定了自己扎实的投掷功夫,记得刚上大学,有一节课练习投掷手榴弹,全班同学分成两组,分站在足球场的两端,这边的投过去,那边的投过来。我刚开始还不知道少年时的投掷功夫远远超越了许多同学,我的手榴弹一扔出去,差点招呼到了站在另一端的同学的头上,大概我的投掷距离超过了其他同学的十多米远——若要命中率较高,当然得动用小皮枪(弹弓),许多小伙伴都练就了炉火纯青的弹弓技术。我最出色的一次是三发三中,三只小鸟都在我手中弹弓连续三次的射击中应声落地。当然,我也被胜利冲昏了头脑,以为第四射第五射也必然命中,结果后来的几枪都落空了。那时的小皮枪是我们的珍贵之物。自制皮枪叉显得容易,我们到山里找到造型很好的的树枝,枝干比拇指粗一点,两个分叉与食指差不多粗,砍来用火烧后剥皮造型,削制而成。但皮枪的拉皮和包子弹的包皮就比较难找。那时我们在很多时候会东张西望,看能不能捡到大人们穿烂扔掉的水鞋,或者捡到一块动物的熟皮,用来制作一副称心的的小皮枪。一个小皮枪弄坏后,有时候会很长时间弄不到新的武器。

伙伴们还会下扣子勒鸟、支砖头压鸟、支筛子罩鸟,但我只下过几次扣子;支砖头和支筛子,我不大感兴趣。

小村庄需要提防的鸟是“饿老鹰”。村里刚刚孵出不久的小鸡,在村庄里觅食闲走的时候,饿老鹰会从空中俯冲下来,抓上一只就飞走。在这时候,大人、小孩和鸡妈妈都会不约而同的齐声怒吼,有抓到铜盆的就敲打着铜盆,驱赶老鹰。老鹰对其他形体较小的鸟儿也会实施攻击。但鸟儿里也有一种很有趣的现象,那就是形体小的鸟儿也会去攻击形体较大的鸟儿。“铁伶角”比乌鸦要小得多,但其身体潇洒伶俐,飞动敏捷。我们很爱看几只铁伶角攻击乌鸦,它们在空中灵动翻飞,攻击时发出叽里爪啦的叫声,很是热闹好看。所以童谣中有这样一段:“铁伶角,打老鸹,打死老鸹我来拿;铁伶角,打老鸹,打死老鸹我来拉。”

并不是所有的鸟我们都敢去触碰和攻击,在人们共同心理的影响下,小小年纪,我们对鸟的态度已经是爱憎分明。许多鸟是被人们赋予了诸多的灵性甚至是神性的。从记事就知道小燕子是人类的朋友、是益鸟。这小东西,自古就与人结下了不解之缘,不是人居住的地方,不是人居住的屋檐下,它还不搭窝。那时的农家,每家屋檐下至少一窝,甚至两窝三窝。哪家的屋檐下没有小燕窝,似乎是一种缺憾。例如我家,小屋小门,许多年进出一道单门,单门上没有门檐,门太矮,燕子很少敢来做窝,为此很是自卑。大概已经到了初中的后期,家里终于从房子的另一面开了一道大门,门上做了门头,燕子终于在门檐下做窝定居,那时心中充满了喜悦和幸福感。出生不久的乳燕,有时不小心会从窝里跌落下来,那时我们无论是大人还是小孩,都会找一个凳子垫着脚,把乳燕小心翼翼的捧起来放回窝里。布谷鸟被人们赋予了某种神性,老家人称布谷鸟为“找工雀”,“布谷”“找工”音相同,意也相同,布谷一叫,是催促我们插秧栽种了。大人们会说,见到布谷鸟的时候,要看看它是“舂碓叫”还是“推磨叫”:点着头叫叫“舂碓叫”,预示着当年谷子收成好;转着身子叫叫“推磨叫”,预示着当年包谷丰产。据我观察了几次,布谷鸟既舂碓叫,同时又推磨叫,我的理解应该是谷子和包谷收成都好。还有,你是在什么场合听到布谷鸟叫,那将预示着你近期或一年的运晦:闲坐休息时听到布谷鸟叫,预示着你今年不会太忙碌;紧张干活时恰恰听到布谷鸟叫,那就预示着你今年有忙不完的事情;精神爽快时听到布谷鸟叫,预示着你百运亨通;睡着觉时听到布谷鸟叫,预示着你近期或者这一年身体不会太好。“喜鹊叫喜,乌鸦叫丧”。喜鹊外貌漂亮,叫声喜悦清脆,是吉祥之鸟。正常人谁也不会去伤害她。那时邻村的一个小伙子一度时间会用铜炮枪射杀喜鹊炒着来吃,还向人们炫耀肉很好吃,因而也遭到了人们的臭骂和嘲笑,这个小伙子后来的结局当然不妙。乌鸦一身乌黑,面目丑恶,叫声恐怖,常人避之唯恐不及。每当听到乌鸦叫,我们常会“呸呸呸”向乌鸦吐口水。成年人讲述起某次听到乌鸦叫,随之惹来了什么祸事,或者随之某位老人过世,徒然增加了我们对乌鸦的恐怖感。同样感到不吉利的鸟还有猫头鹰和夜刮子,夜里听到它们的叫声,常有毛骨悚然之感。让人心生讨厌的鸟是屎咕咕,会吃粪便,并常常发出咕咕咕的叫声,长着很夸张的冠子和很花哨的毛羽。后来从药书上看到,屎咕咕是治疗精神病的一剂良药。虽然小时候没有见过鸳鸯、凤凰之类的东西,但也从大人口中或者书本上了解到了鸳鸯象征夫妻恩爱,凤凰是吉祥之鸟、辉煌之鸟。大人说“山沟沟里能飞出金凤凰”,那么做一只未来的金凤凰成为了自己人生的一种努力方向。

还有一种鸟,它不带有任何的神性,但却令人神往,这鸟老家叫“嘀嘀吊”(以它的叫声命名,我怀疑她是否就是学名叫云雀的鸟,我未做考证)。这种鸟往往活动在广阔的草场上空,其飞翔的技巧异常高明,能在很高的空中悬浮固定在一个点上,并欢快的鸣叫着“嘀嘀吊”。但倏然之间,她的歌声会戛然而止,以潇洒的姿势直线下落,没于草丛之中。我曾多次躺在广阔的草坪上,呆呆的欣赏“嘀嘀吊”欢快的叫声和飞翔的姿势。

同样以叫声命名的鸟有好几种。比如“李贵阳”,它应该是老阳雀的一种,雄的高唱“李贵阳”,雌的应和“嘀”,叫起来很是欢快热闹;“老倌儿好过”能听到婉转的叫声,但它隐藏在树丛里,至今我也记不得它的模样;还有一种奇特的鸟叫“张海哥”,恰好我们村里有个勤劳的老人也叫“张海”。老人性情急躁,听说有一天正在挖地,地边的树上,“张海哥”不断地叫唤着“张海哥”,老人冲过去用锄头猛敲树干,把“张海哥”撵走了——我有几次想,如果换了我,有一只鸟儿在悠扬的叫着自己的名字,我不但不会撵它,我会停下来认真聆听它的叫唤。

想想看,当喜鹊在你的头顶清脆的鸣叫着,当画眉鸟在屋顶、在树梢婉转地歌唱,当燕子在屋檐下啁啾,或者傍晚无数只麻雀在叽叽喳喳的对话——人间仙境不过如此。

随着年龄稍长,手脚“闲贱”的毛病逐步递减,以至于后来爱鸟护鸟的意识逐步形成,对于小时候手脚“闲贱”大有追悔。特别是上世纪九十年代,儿时看到铺天盖地的小麻雀竟然杳无踪影,不要说城里,就是乡村,小麻雀也成了稀客,据说是农药过度使用造成的恶果,心中不禁充满了忧伤。但几年后,麻雀又渐次多了起来。这几年在城里,我家住的小院里常有麻雀来捡拾剩菜剩饭,有几次居然光顾到了家中。当我们出现的时候,麻雀免不了惊慌失措,到处碰撞玻璃,寻找出路。这时候我往往把能打开的门窗尽量打开,并小心地走开,等待它找到正确的出路,重回自然。在大的院子里,还常有老杨雀或者其他很难见到的鸟光临,有时斑鸠也会来这里做客。这时,“人与自然和谐相处”这句话很自然就弹出了我的脑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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