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奇故事血染富贵梦长篇
民国三十一年初冬,一个弯月高悬的夜晚,白洋县城南的一片野地上,几捆玉米秸毫无生机地堆放着,给本来寂静的夜晚增添了几分凄凉。
远处村庄隐约传来三更梆子的时候,靠近路边的一垛玉米秸里突然钻出一个人来。这人看上去二十三四岁,衣着破烂单薄。他宽肩、浓眉、高鼻梁、薄嘴唇,一对眼珠子骨碌碌地转动,显得既英武又成熟。
这人名叫郝刚宝,是白洋县一个孤苦伶仃的流浪汉。此刻,他站在玉米秸垛旁,打着哈欠,伸着懒腰,一副刚睡醒的样子。当他的目光无意中扫向旁边小路上时,不由睁大了眼睛,急忙像受了惊的泥鳅一样,“哧溜”一下重新钻进了玉米秸垛里,好奇地往路上张望过去。
郝刚宝清清楚楚地看见,小路上走来十几个人影,每人肩上扛着一个或两个沉甸甸的箱子。
一行人走到离郝刚宝十几丈远的地方,停住了步子,纷纷放下箱子,其中几个挥动起铁锹等工具,无声而迅速地刨起土来,不多时便刨去浮土,露出一个不大不小的地洞。
借着月光,郝刚宝看见那些箱子清一色是弹药箱,上面似乎印着拳头般大小的日本文字。他猛然想起,白天他在附近村庄讨饭时,听说上午日本鬼子三辆运送军火的车在白洋县城外被共产党雁翎队打了伏击,眼前这些弹药箱十有八九就是鬼子的军火,而这十几个人肯定是雁翎队的。
郝刚宝猜对了,这十几个人确实是共产党雁翎队的,领头的是副队长张汉虎,他们白天成功地伏击了日军三辆运输车,晚上奉上级指示,将这批缴获的弹药埋藏在一个充当秘密转运站的地洞里,以待方便之时转运到抗日前线去。
张汉虎指挥雁翎队员们把那些弹药箱悉数放进地洞里,用木板盖好,填好浮土作伪装,又从旁边移过来一块百斤重的石头压住,然后迅速消失在夜色之中。他们万万没有想到,这一切全被郝刚宝看在眼里。
待张汉虎等人走后,郝刚宝从玉米秸垛里爬出来,走到地洞旁,望着那块石头,眼珠不停地转动,似乎在想着什么。半晌,他打定了主意,嘴角一咧,无声地笑了。
天亮后,郝刚宝揣着半块玉米饼溜进白洋县城,瑟缩在一个角落里,闭着眼睛,看似晒太阳,其实是在认真地听身边两个巡街警察谈话。
只听一个姓刘的警察抱怨说:“他妈的,钱这东西进得慢出得快,这个月刚过一半,酒钱就没了!”
旁边姓马的警察羡慕地说:“行了,老刘,别在矬子跟前说短话,你进项不少了,前些日子皇军不是给过你一把现大洋吗?”
姓刘的警察慌张地一把捂住同伴的嘴,四处张望了一阵,见身边除了一个要饭的在打瞌睡外,没有其他人,这才松了一口气,压低声音说:“老马,别提这茬儿了!钱是挣了点儿,可那是缺德钱,丧良心啊!再说都给老婆了,我手里没活泛钱儿了!”
姓马的警察说:“你怕什么,想吃就别怕烫着,戏里唱得好,良心丧于困地嘛!再说你看看这年头,有几个不缺德的,有几个不拿日本人当干爹待的?你呀,就别得了便宜卖乖啦!”
姓刘的警察点点头,说:“也是,老弟这话算是说到我心里了!走吧,歇得差不离了,南关溜溜去,省得日本人说咱不卖力气!”
两个警察说着话走远了,郝刚宝睁开眼睛,羡慕地望着那两身黑色的警服,也站起身,悄悄地跟在他们身后,眼见他们进了路边的一家小饭馆,边喝酒边聊天。
郝刚宝溜进去,来到两个警察身边,脸上堆满笑容,说:“二位大哥,我借你们的金口问个事儿,若对你们的心思,你们就高兴多喝几口,若是不对,你们大人大量,别怪我这个不懂事儿的傻小子,行吗?求二位心慈面善的大哥了!”
两个警察打量了郝刚宝几眼,姓刘的警察点了点头,说:“穷小子嘴上抹蜜了,话说得够甜的!你个臭要饭的有什么事儿?快说吧,别耽误我们哥俩喝酒!”
郝刚宝继续笑着说:“我就是想问问,给日本人……噢,给皇军干事能挣多少钱?我没见过世面,好奇,随便找见多识广的人问问,没别的意思!”
姓刘的警察被郝刚宝恭维得有些得意,便说:“小子,你问我们真是烧香找对庙门儿了!给皇军办事挣钱倒是不难,不过那得看办多大事儿,皇军按出力大小打赏!明白吗?”
郝刚宝急忙点着头,说:“噢,是这回事儿啊,我今天遇到你们二位大哥开导,真是烧了高香!”
姓马的警察冲郝刚宝说:“不过你可别觉得皇军的钱容易挣,那也得把吃饭的家伙掖在裤腰带上!”
郝刚宝听了,身子一哆嗦,神情紧张地睁大了眼睛。
姓刘的警察冲郝刚宝挥挥手,不耐烦地说:“穷小子去去去,别耽误我们喝酒!本来不该跟你说这些事儿,碰巧我们今天心气儿顺,说也说了,你听也听了,该上哪儿要饭就上哪儿去!”说着,一把顺过肩上的步枪,枪口顶在郝刚宝额头上。
郝刚宝惊恐地跑出小酒馆,两个警察开心地哈哈大笑一通后,继续喝酒。
第二天上午,两个警察正在巡逻,郝刚宝突然凑上去,一脸谄媚地说:“二位大哥,你们想不想发财?”
两个警察都是一愣,姓刘的警察用步枪捅了郝刚宝一下,气恼地说:“怎么又是你这个臭要饭的?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少扯淡!”
郝刚宝郑重地说:“大哥,我哪儿敢跟你们扯淡!你们手指头一动,我就得去见阎王!说真话,我有个发财的道儿!”
姓马的警察眨巴着眼睛问:“真的?”
郝刚宝点了点头。
姓马的警察说:“什么发财的道儿?你说说看。”
郝刚宝谨慎地四处看了看,问:“前天皇军是不是有一些军火让人劫了?”
姓刘的警察一脚把郝刚宝踢了个趔趄,大声道:“他妈的,就这事还神神秘秘的!白洋县是个人都知道,皇军的物资让共产党雁翎队给劫走了!”
郝刚宝爬起来,忍气吞声地赔着笑脸说:“大哥,您这脾气太急了,我这话刚开了个头嘛。皇军是不是想找回那些东西?”
姓刘的警察说:“那还用说,找回来铁定大功一件,别说发财,官都能升!”
姓马的警察冲郝刚宝问:“你莫非知道雁翎队在哪儿?”
郝刚宝说:“我不知道雁翎队在哪儿,可是我知道那些军火在哪儿!”
姓刘的警察迫不及待地问:“在哪儿?”
郝刚宝说:“你们把皇军叫来,我一定能找到!”
姓刘的警察眼珠转了转,说:“你先带我们哥俩去看看,看好了我们就想法儿回报给皇军,功劳肯定跑不了你的!”
郝刚宝想了想,说:“那……说定了!”
郝刚宝于是带着两个警察来到前天晚上张汉虎等人埋弹药箱的地洞前。
姓刘的警察四处看了看,怀疑地问郝刚宝:“这儿除了土还是土,哪儿有皇军的物资?”
郝刚宝胸有成竹地说:“就在土里,你们看好了!”
郝刚宝说着,俯下身,使出全身力气搬开那块石头,然后开始用手使劲地扒脚下的土。他扒掉一层厚厚的土,露出一块木板,然后继续扒土,露出好几块木板。
郝刚宝直起腰,擦着脸上的汗,笑着冲姓刘的警察说:“大哥,咱们弟兄发财的东西就在这下面!”
两个警察惊喜地睁大眼睛,看了看木板,同时俯下身掀开两块木板,露出地洞,但洞里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郝刚宝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了,神情大为惶惑。
姓刘的警察气急败坏地说:“日你祖宗,敢耍弄老子?看我怎么教训你!”
两个警察抡起枪托欲砸郝刚宝。
郝刚宝忽然望着两个警察身后使劲一拍大腿,大声说:“哟,那不是吗?皇军来了!太君,你们要找的东西在这儿呢——”
两个警察一怔,回头去看,郝刚宝乘机飞起一脚踢在姓马的警察腰上,姓马的警察身子猛地撞到姓刘的警察,二人同时掉进地洞里。
姓刘的警察在掉进地洞的一瞬间扣动了扳机,步枪射出一颗子弹,擦着郝刚宝的头皮飞了过去。
郝刚宝惊出一身冷汗,动作迅速地把木板盖好,然后又把那块大石头压在木板上面。
地洞里传来姓刘的警察央告的声音:“兄弟——兄弟——放我们出去吧……什么都好商量……你要多少钱都给……”
郝刚宝冷笑说:“日你祖宗!老子要是放你们出来,那还有命?给座金山都花不成啦!你当你们是好东西啊,还不如我这个穷鬼呢!你们就在里边喝尿啃泥吧,老子走了!”说完,他转身快步跑开。
地洞里传来两个警察绝望的呼号声:“救命啊——救命——”
接下来的几天里,郝刚宝心里的疑团一直难以解开:那天夜里,自己明明看见雁翎队的人把十多箱弹药埋在地洞里了,怎么隔天就无影无踪了呢?郝刚宝哪里知道,就在他进县城告密的同时,白洋县地下党接到特急指令,以拉玉米秸为掩护,把那些弹药箱运送到了相对更为安全的秘密物资转运站——李家集,使得郝刚宝的发财梦落空了……
这天上午,阳光很好,郝刚宝躺在一堆玉米秸上,睁大眼睛望着蓝天白云,百无聊赖地唱着小曲:“人生好比四面墙,酒色财气里面藏。酒色财气使不得,只有跨过寿命长……”
两个警察突然出现在郝刚宝面前。
就这样,郝刚宝被押进了白洋县警察局专门关押共产党的牢房里。
郝刚宝站在铁栅栏门前,委屈而惊慌地大声喊叫道:“我不是共产党!你们认错人了——放了我吧!天底下没这么冤枉人的啊——”
没有人搭理他,他踢了一脚铁栅栏门,垂头丧气地走到墙角,蹲坐在地上,眼珠转动,想着脱身之计。
正想着,两个狱警在隔壁说话的声音传了过来。
只听一个高个子狱警说:“今天老刘他们抓的那人是不是该审了?”
一个矮个子狱警说:“呸!老子审他?你瞧他那副穷样儿!老子审他都嫌沾穷气!不就是凑个数儿吗?明天交出去,让日本人收拾他得了。”
高个子狱警担心地说:“人毕竟不是咱俩抓的,他是不是共产党你我心里都没底,那穷小子要是在日本人那里一口咬定自己不是雁翎队的人,硬说咱抓错了人怎么办?糊弄皇军得掉脑袋,可不是过家家!”
矮个子警察“嘿嘿”笑了几声,说:“不拿他凑数儿,你我到哪儿抓雁翎队的人去?谁抓的人都得咱们往日本人那儿送,你管他是不是真的?再说了,日本人听犯人的还是听咱的?他不承认是雁翎队的也得承认!”
两个狱警不说话了,郝刚宝心惊肉跳地站起身,不停地用手敲打墙面,妄图逃出去。他发现一块砖有些松动,脸上露出笑容,急忙使劲用手指抠砖。刚抠了几下,号房外传来脚步声,他急忙蹲坐在墙角,装出一副老老实实的样子。
高矮两个狱警走过来,打开铁栅栏门,把郝刚宝反铐起来,推着他离开号房。
高个子狱警低声冲郝刚宝说:“兄弟,到了地方,人家问你什么你就顺着人家说什么,这样就会少吃苦头,要不你死都不得便哪!”
郝刚宝知道自己将要被送到哪里,差点儿尿了裤子。
两个狱警把郝刚宝押到了日军兵营审讯室里。
一个日本兵杀气腾腾地用中国话问郝刚宝:“你的,共产党雁翎队的干活?”
郝刚宝惊恐地直摇头,说:“不……我不是……”
日本兵神情阴冷地从旁边拿过一个在炭火盆里烧得通红的烙铁,威胁地在郝刚宝眼前晃动了几下。
郝刚宝还欲辩解,猛然间想起高个狱警提醒他的话:人家问你什么你就顺着人家说什么,这样就会少吃苦头,于是急忙改口说:“我……我是……是……”
日本兵笑起来,说:“哟西,哟西,看来你是个聪明人,我的大大的喜欢!”
郝刚宝哭丧着脸说:“我……我想……撒尿……”
郝刚宝说着,果真尿了裤子。
日本兵哈哈大笑起来,对郝刚宝说:“你的很有趣,我们愉快合作,你的发财大大的!”
郝刚宝忙不迭地点着头。
日本兵给郝刚宝解开绑绳,从老虎凳上放下来,郝刚宝一屁股瘫坐在地上。
这时,审讯桌上响起了电话铃声,日本兵走过去接听后,用日语冲身边的两个日本兵说:“马上把这个雁翎队侦察员押送到司令部去,福冈司令官要亲自审讯!”
两个日本兵架起郝刚宝出了审讯室,押着他往院外走。
郝刚宝边走边四处打量着院子,看见前面几步处放着两个空水桶和一副扁担,他眼珠一转,紧咬嘴唇,心里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做人做鬼就这一下子了!”
也巧,两个日本兵押着郝刚宝经过水桶旁时,一阵风刮起,他们被沙土迷了眼睛,不由自主地同时揉了起来。
郝刚宝眼疾手快,抓起一只空水桶扣在一个日本兵头上,又抓起另一只水桶砸在另一日本兵身上,然后慌忙向大门口逃跑。
猝不及防被水桶砸倒在地的那个日本兵扣动了步枪扳机,枪声一响,兵营里立刻大乱,十几名日本兵从不同方向拥出来,封锁住了大门。
郝刚宝一见大门被封,转身慌不择路地冲进一个房间,这是一间伙房,里面恰巧无人,郝刚宝跑进来,反手关门,上了闩。
十几个日本兵踹开伙房门,冲进去,见里面空空如也,后窗户大开着。一个日本兵用日语大声喊道:“共产党跳窗跑到后街了,快去追,千万不能放走他!”
众日本兵转身跑出伙房后,伙房一角的一个水缸盖子被掀开,郝刚宝从盛满水的缸里探出头,大口喘息了几下,然后跳出水缸,跃到后窗上,小心翼翼地探头向外张望,见窗外就是街道,遂高兴地跳了出去。
转眼到了初春。这日,百无聊赖的郝刚宝在外面转了一大圈后,回到了自己的住处——白洋县城外路边一座即将倒塌的土窑里。此时天已黑透,郝刚宝点着一堆火,蹲在火边烤一个不知从哪里捡来的硬脏馒头。
突然,窑外响起一阵狗叫声,还有一个女孩惊恐的呼救声。郝刚宝急忙跑出去,见一条半大的野狗正在咬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他久和野狗野猫打交道,根本不怕眼前这条野狗,于是从地上抓起一根木棒把野狗赶跑,救下了女孩。
被野狗咬伤腿的女孩名叫雯兰,她后晌到白洋县城卖布头,贪晚急匆匆往家里跑,不想惊动了正在路边觅食的野狗,幸亏郝刚宝及时出手相救,她才躲过一劫。懂事的雯兰急忙向郝刚宝连声道谢,郝刚宝借着月光,发现眼前这个小姑娘就像从天上飘落下来的玉女:瓜子样的小脸蛋,两腮红红嫩嫩;两个不粗不细的冲天髻用红头绳扎着,显得活泼而俏皮;眉毛似四月里的柳叶,眼睛更是水灵灵的,两排白白的小牙齿,是那么招人喜爱。那一身不知洗过多少遍的有些发白的碎花衣裤告诉郝刚宝,这个俊俏的小妹妹出身于贫寒之家。
郝刚宝猜对了,雯兰的确是一个穷人家的孩子,她父亲齐兆鸣是一名唱乐亭大鼓的艺人,她也跟随父亲学唱乐亭大鼓,还有一个弦师张瞎子,也跟他们住在一起。
望着漂亮、机灵的雯兰,郝刚宝心里顿时生出一种难以言说的情愫,他见雯兰腿上的伤虽然不算重,但行走免不了很痛,便提出送她回家。雯兰对好心救了自己的郝刚宝也是一见如故,当即点头答应让他背自己回家。
两人边走边聊,一个时辰后,郝刚宝把雯兰送到了白洋淀附近的齐家村。
雯兰的父亲齐兆鸣今年四十六岁,中等身材,两只眼睛里闪动着宽厚的光。他自幼在一个亲戚的引领下拜京东一带有名的乐亭大鼓艺人杨介云为师,在白洋县城里和早他一年入门的高万生一起学唱曲调悠婉、素有“九腔十八调”之称的乐亭大鼓。五年前,八十四岁高龄的杨介云身体每况愈下,摸不了鼓板,却不甘寂寞,把自己一生说唱乐亭大鼓的心得写成了一本书,取名《尚雅籍》。杨介云去世前将《尚雅籍》传给了无论禀赋还是人品皆高出高万生一筹的二徒弟齐兆鸣,为此,高万生心存芥蒂,对齐兆鸣怀恨在心,一心想将《尚雅籍》据为己有,由此埋下了祸根……
闲言少叙,且说齐兆鸣得知事情原委后,自然非常感激郝刚宝,而能说会道、嘴巴利索的郝刚宝也给齐兆鸣留下了很好的印象。为了报答郝刚宝,在雯兰的要求下,齐兆鸣留他暂住下来。
第二天早晨,和往常一样,齐兆鸣扫着院子,雯兰在练身段。
睡足了觉的郝刚宝从厢房里走出来,走到雯兰面前,关切地说:“雯兰妹,你腿上有伤,怎么不养伤?这么早就起来了?”
雯兰顽皮地说:“我练功也能养伤,要是赖在床上才难受呢!”
郝刚宝望着雯兰因流淌着汗水而更显俏丽的脸,笑了笑,眼光落在墙角冰镐、篮子、鱼抄子上,于是走过去,拿了起来。
雯兰望着郝刚宝,不解地问:“刚宝哥,你干什么?”
郝刚宝把鱼抄子托在手中掂了掂,说:“哥手脚好动,闲着难受。你练功吧,哥去白洋淀里捞鱼。”
雯兰忙阻拦说:“刚宝哥,这可不行,你是我们家的客人,怎么一大早就去捞鱼呢?不行,不行!”
郝刚宝真诚地说:“雯兰妹,你别拦着哥了,你们一家人对哥好,拿哥当人看,哥总得干点儿活,要不然哥心里不是滋味儿。再说你们家今儿有客人,哥和人家不熟,待在家里碍手碍脚,不如去捞几条鱼。你不是说爱听吹笛吗,等过些日子柳条抽芽了,哥给你吹柳笛听!”
听着郝刚宝朴实的话,雯兰动情地说:“刚宝哥,你……你真是个好人……”
郝刚宝笑了笑,拿着捞鱼用具走出了院子。
雯兰抹着湿润了的眼眶,齐兆鸣走过来,夸赞地说:“真勤快,百里挑一的好小伙子啊。让他去吧,不然他觉得欠了咱家的情,会坐立难安的!”
郝刚宝出了齐兆鸣家,走进白洋淀里破冰捞鱼。很快,他的裤腿都湿透了,但仍然不停地捞,不多时身边篮子里已经有半篮鱼了。
郝刚宝抬起胳膊擦着汗,望着篮子里的鱼,似乎看到了雯兰的笑脸。他紧紧腰带,见这个冰窟再捞不出鱼来了,就扔下鱼抄子,拿起冰镐破第十个冰窟。
“雯兰妹,我不能总受穷,我要出人头地,当一个像样的男人!”在冰镐和冰面碰击发出的“嚓嚓”声中,郝刚宝自言自语道。
万和茶楼是白洋县城里颇有名气的一座茶楼,分上下雅间和大堂两层,算不上很大,但很雅致。老板娘秦梅红是一个刚交四十、面目姣好的寡妇,她非常喜欢听乐亭大鼓,尤其是齐兆鸣的段子,但最近三年来,由于齐兆鸣为师父守孝不能唱了,她便一直没能听到齐兆鸣的段子。她本是个心地善良的女人,心里非常钦佩、敬重甘于清贫、为师守孝的齐兆鸣,最近听说齐兆鸣孝期满了,遂迫不及待地让伙计大春向齐兆鸣下了请帖,邀请他来万和茶楼唱乐亭大鼓,而且声明酬劳从优。
于是,两天后,茶客云集的万和茶楼里,穿着旧大褂的齐兆鸣稳健地站在郝刚宝支好的书鼓前,拿起鸳鸯板,在张瞎子弹奏的三弦声中,纵情唱起来。这是三年多以来他第一次撂场子唱醉心的乐亭大鼓,神清气爽,激情澎湃,字正腔圆。众茶客纷纷鼓掌,喝彩声一浪高过一浪。
秦梅红定定地望着齐兆鸣,眼里闪着温情的光。
散场后,在秦梅红有些依依不舍的目光中,齐兆鸣和雯兰、郝刚宝兴致高涨地离开白洋县城,向齐家村走去。他们刚一进自家院子,走到前面的齐兆鸣就大吃了一惊,只见院里一片狼藉,显然遭受了洗劫。邻居告诉他是鬼子抓共产党雁翎队,把村里家家户户都翻了个底朝天。齐兆鸣刚刚听完,便慌慌张张地向屋里跑去,不顾屋里糟乱,迫不及待地打开箱子,见用布包裹着的《尚雅籍》还在,他长出了一口气,把它紧贴在胸前。
雯兰跑进来,哭泣着说:“爹,咱家的东西都快糟光了。”
齐兆鸣把布包揣进怀里,环视着屋内的惨景,眼里闪动着气愤的光,慢慢坐到炕沿上,嗓音低沉地说:“人真是有一喜就有一悲呀。仗打个没完没了,这大鼓,唉……”
雯兰也含着眼泪无可奈何地俯下身开始收拾东西,屋里的气氛很是沉闷。过了一会儿,郝刚宝打破了沉默,尽量用欢快的语气说:“大叔、雯兰妹,你们别发愁了,就是愁白了头发也没用,村里遭难的也不光咱们一家。明天我还去捞鱼,只要白洋淀里的鱼不光,就饿不着咱们!”
齐兆鸣望着郝刚宝,从兜里掏出几张钞票,嗓音缓重地说:“刚宝侄子,你救了雯兰,是我们家的恩人,我们家应该感谢你、留你多住些日子,可眼下的光景我不说你也都看到了。不是大叔不讲仁义赶你走,实在是……”
齐兆鸣把钱递到郝刚宝眼前,郝刚宝望着钱,没有接,猛然跪在了地上。
齐兆鸣愣住了,问:“你这是干什么?”
郝刚宝脸上淌满了泪水,说:“大叔,您别赶我走了,我出了这个门儿可就再也没有家了。您收我做入室弟子吧,我跟您学唱乐亭大鼓,什么活儿都能干!”
郝刚宝说着直磕响头。
齐兆鸣慌忙拦住郝刚宝,愁苦地说:“你快起来,我日子都过不上来,收什么徒弟呀?”
雯兰对齐兆鸣说:“爹,您就答应了吧。您这时候让刚宝哥走,别人会骂咱家恩将仇报的!”
雯兰的话打动了齐兆鸣的心,不管怎么说,郝刚宝毕竟有恩于雯兰,为人做事不能给别人留下不好的口舌。他叹了口气,又思忖了一会儿,轻轻点点头,郑重地对郝刚宝说:“收徒弟是大事,不是上嘴唇一碰下嘴唇的事。唉,你离开我家确实也难以安身立命,既然你想跟我混口饭吃,就做我记名的徒弟吧,如果你是可造之材,我再正式收你当徒弟,如果你不长进,我可永远不收你!你记住我的话了吗?”
雯兰高兴地对郝刚宝说:“刚宝哥,我爹收下你了!”
郝刚宝激动地对齐兆鸣大声说:“师父在上,不孝徒弟郝刚宝给您磕头了!您老大吉大利,长命百岁!”
郝刚宝给齐兆鸣磕完头,又给雯兰磕头,说:“师姐在上,师弟给你磕头!”
雯兰望着郝刚宝真诚的样子,高兴地笑了。
做了徒弟,郝刚宝更加勤快了,齐家里里外外的活儿他几乎全包下了,齐兆鸣很喜欢这个勤快的徒弟。
这天,雯兰和郝刚宝在野地里捡柴禾。正是春意融融的时节,阳光暖暖的,风儿柔柔的,路边的柳树已经绽出了嫩芽。
郝刚宝把一堆柴禾捆好,高兴地对雯兰说:“师姐,开春儿了,过几天就能吹柳笛了,我给你拧柳笛!”
雯兰饶有情趣地说:“好,我还从来没吹过柳笛呢!”
郝刚宝望着雯兰的脸,话里有话地说:“师姐,我每年春天都给你吹柳笛,好不好?你爱听,我就比捡个金疙瘩还乐呢!”
雯兰甜甜地笑了,说:“你真能想得出来,柳笛怎么能和金疙瘩比呢?”
郝刚宝背起那捆柴禾往路上走,雯兰和他并肩而行。
捆柴禾的绳子突然断了,柴禾散落了一地,雯兰对郝刚宝说:“师弟,我回家去拿条结实点儿的绳子,你等我啊。”
雯兰说完,转身向村里跑去,郝刚宝不眨眼睛地望着雯兰窈窕的身影,心随着雯兰的脚步一颤一颤的——他爱上漂亮、文静的师姐了。
齐兆鸣、雯兰、郝刚宝三人不知道,他们在万和茶楼唱乐亭大鼓惹恼了高万生。齐兆鸣守孝这三年里,高万生靠唱《马寡妇开店》等粉段子出了大名,时常给警察局长琦良和日军司令官等人唱堂会,自然也挣了一些钱。他虽然有妻子,但心里早就喜欢上了秦梅红,只是一直没有机会表白。他听说秦梅红下帖子请齐兆鸣之后,心里立时像打翻了醋瓶子。他发下两个誓愿:一是一定把师父的《尚雅籍》从齐兆鸣手里夺过来;二是一定把秦梅红娶过门做小老婆。
三年来一直惦记《尚雅籍》的高万生,那天下午在街上看见雯兰卖布头之后,萌生了一个恶毒的主意,他把给他做拎包的远房亲戚杨二子叫到身边面授机宜。杨二子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流氓,满肚子坏水,忙不迭地答应着高万生。
事情说来也很凑巧,这天早上,雯兰再次进了白洋县城卖布头,正在街上闲逛的杨二子瞧见雯兰,像饿狼等待着猎物到来一样,阴险地望着雯兰。
雯兰叫卖着来到杨二子身边,杨二子拦住雯兰,以顾客的语气说:“我看看你这布头儿成色,要是合我意,我就买点儿。”
雯兰望着杨二子,怀疑地问:“你一个男人买布头儿做什么?”
杨二子不高兴地说:“你这小丫头怎么这样说话,你卖我买,男的女的有什么相干?”
杨二子说着,把包袱从雯兰胳膊上取下来,放在地上,蹲下身,打开,假装认真地翻看着,眼角的余光发现雯兰在望着他。
他眼珠转动,抬起头,望着雯兰身后说:“哟,老李,你也买布头儿吗?”
雯兰扭头回望,杨二子迅速从袖筒里摸出一个小玉佛塞进布包里,然后仍旧翻动着布头儿。
雯兰见身后无人,回过头来对杨二子说:“先生,您……您到底买不买呀?”
杨二子站起身,摇摇头说:“啧啧,我不买了,没有我中意的颜色。”
雯兰失望而无奈地蹲下身,系好包袱,边向前走边继续大声叫喊着:“卖布头儿喽——”
杨二子突然跑过去,一把抓住雯兰的胳膊,吼叫道:“好你个卖布头儿的穷丫头,敢偷我的宝贝!”
雯兰望着杨二子那张近乎变了形的脸,惊愕地说:“你说什么话呀,我怎么会偷你的宝贝呢?你认错人了!”
杨二子紧紧抓着雯兰的胳膊,凶恶地说:“我没有认错人,就是你刚才偷了我的一个玉佛!你这个小女贼,我非把你送到警察局不可!”
杨二子的话引来了许多人。
雯兰气愤地大声说:“你胡说,我连你的身子都没碰到过,怎么会偷你的东西呢?”
杨二子冷笑着对雯兰说道:“小女贼,你别跟我嘴硬,一会儿我就让你无话可说!”
雯兰怒视着杨二子,毫不示弱地说:“到什么时候我都没有做贼!”
杨二子居心叵测地问道:“我要是从你包袱里翻出来我的宝贝怎么办?”
雯兰不假思索地说:“你要是能翻出来我就承认偷了你的东西,你要翻不出来可得给我赔礼道歉!”
雯兰说着,把包袱向杨二子递去。
杨二子猛地夺过包袱,解开一抖,小玉佛露了出来。
雯兰震惊地张大嘴巴,惶恐地说:“这……这……这是谁……的……”
杨二子一只手把小玉佛捧在手里,另一只手再次抓住雯兰的胳膊,冲早就挤了好几层的围观者喊道:“大家上眼哪,这个小女贼偷了我的宝贝!”
雯兰眼里涌出了泪水,大声辩解道:“你胡说,我根本就没有摸过这个东西!不是我偷的,真不是我偷的,我不会做这种事情的!”
杨二子晃着小玉佛,振振有词地说:“小女贼,人赃俱获了你还敢嘴硬?我问你,你没偷,我的宝贝怎么跑到你包袱里去了?嗯?再说了,你刚才还说翻出来就承认偷了东西的!”
雯兰无言以对,只顾摇头痛哭。
几个警察走了过来,杨二子冲为首的那个警察说:“赵巡长,我抓了一个小女贼,她偷了我这个宝贝。亏我机灵,从她包袱里翻了出来!”
赵巡长命令身后的警察:“把这个小女贼押到局里好好审问!”
一个警察上前给雯兰戴上了冰凉的手铐,雯兰边挣扎边大声哭喊着:“不,我没有偷他东西,我是冤枉的!”但众警察根本不理睬她的哭诉,他们甚至有些幸灾乐祸地推搡着娇弱的雯兰向前走着。
雯兰委屈而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惊动了不远处的郝刚宝。原来,他一刻也离不开漂亮的师姐了,雯兰离开家后,他便找了个借口也进了县城,一直悄悄跟着雯兰。此刻,他见雯兰突然被警察抓起来,震惊之余,不顾一切地挤进人群,扑到赵巡长面前,问:“你们为什么抓她?”
赵巡长瞪了郝刚宝一眼,说:“她是女贼,偷人家宝贝,理应拘捕!”
郝刚宝吃惊地说:“不,不可能……”说着,欲上前拉雯兰,被赵巡长打了两个耳光。
雯兰被众警察带走了,围观的人们也渐渐散去,地上散落着一堆大大小小、颜色各异的布头儿。
郝刚宝胡乱捡起那些布头儿,急急忙忙向城外跑去,一口气跑回家中把消息告诉给了齐兆鸣。
突如其来的灾难使齐兆鸣陷入到了前所未有的惶恐之中,整整一个下午,他都满脸愁苦地在屋里来回踱步。
张瞎子坐在炕沿上,嗓音颤抖地说:“刚宝,你师姐是想卖了布头儿给你添件衣裳才进的城啊!”
郝刚宝身子猛地一颤,道:“什么?我师姐是为我……”说着,扑在炕沿上,放声大哭,双拳痛苦地捶打着炕沿,“师姐,是师弟害了你呀……”
无计可施的齐兆鸣痛苦地低垂着头,张瞎子再次开口说:“兆鸣,你去找找你大师兄吧,他或许有办法。”
“老天真要让我走绝路了……”齐兆鸣轻声说着,犹豫了足有一袋烟的工夫,动作缓慢地打开箱子,从里面摸出那个包着《尚雅籍》的布包——他不能不要闺女,这个时候除了求师兄,他着实无路可走,而要想打通师兄的路子,除了《尚雅籍》,什么都不顶用的。这三年里,师兄因为什么和自己断了往来,他心里非常清楚。
齐兆鸣的手被郝刚宝摁住了。
“师父,咱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郝刚宝语气坚定地说。
齐兆鸣不明就里,望着郝刚宝。
郝刚宝声音颤抖地说:“师父,不管怎么说,我师姐出事是因我而起,我应该去救她!”说完,不等齐兆鸣说话,他就快步跑了出去。
屋外传来一阵公鸡的啼鸣。
天大亮后,雯兰被押出牢房,铐在县警察局门前的木桩上示众,许多人一边围观,一边议论纷纷。
人群外,头戴一顶破草帽的郝刚宝远远地望着雯兰,满是焦虑和痛苦。
晚上八点多钟,一辆轿车从日军司令部方向驶过来,在警察局大门前停下。警察局局长琦良刚下车,他儿子——白洋县城有名的花花公子琦宏从警察局里走出来,叫道:“爹——”
琦良冲琦宏问:“你怎么不回家,在这儿有事吗?”
琦宏色迷迷地说:“爹,听说你让手下人抓了个漂亮的姐儿?”
“什么漂亮姐儿?”琦良愣了一下,他已经忘记雯兰的事情了。
琦宏提醒说:“就是高万生让你安排手下人抓进来的那个姐儿啊。爹,我喜欢她,想娶她……”
琦良勃然大怒,打了琦宏一巴掌,训斥道:“放屁,你爹是堂堂县警察局长,你怎么能娶一个臭艺人的闺女呢?有辱门风,有辱祖宗!再瞎说我打烂你的嘴!”
琦宏揉了揉脸,执拗地说:“爹,白天你们抓她的时候我看见她了,我还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女孩。我就是喜欢她,我不娶她就不是人!”
琦良被气得浑身哆嗦,再次欲打琦宏,琦宏却转身跑走了。
“不肖子!”琦良气恼地骂着,进了警察局。
一个人从旁边墙角转了出来,气愤地低声自言自语道:“高万生,原来是你使的坏,你这个王八蛋!”
这人正是郝刚宝。他自进到白洋县城后,心里一直像压着一块千斤巨石,如同一个幽灵在街上愁苦地游荡,忽然,他想起师姐是被警察抓走的,到警察局可能会探听到一些消息,于是天擦黑后来到警察局附近蹲了下来,用心观察着进出警察局的每一个警察,侧耳细听他们说的每一句话,没想到真的听到了师姐被抓的秘密。片刻前还无计可施的郝刚宝顿时有了主意: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看谁狠得过谁!
第二天早上,高万生的妻子照例挎着篮子走出家门去菜市上买菜,她刚刚走到菜市边上,郝刚宝戴着一顶压住了眉梢的破草帽突然出现在她身后,袖口里的一把尖刀顶在了她的腰部。
高妻猛地停住脚步,手中的菜篮掉在地上,惊愕地问道:“你……你想……干什么……”
郝刚宝低声说:“别回头,也别出声,否则别怪我下黑手!跟我到城外去,我有事跟你说道!”
郝刚宝将高妻带出城,来到以前他住过的破土窑里,把高妻的手脚捆绑起来,用一块破黑布蒙上了她的眼睛。
高妻跌坐在地上,惊恐地问:“你……绑我……到底想……想做什么啊?”
郝刚宝蹲到高妻身旁,嗓音阴冷地说:“你不用害怕,我绑人不杀人,可你能不能回去,就要看你那当家的心里有你没你!”
高妻哭泣着说:“我……我们当……当家的哪里对不住你……你了?”
郝刚宝冷笑着说:“他不光对不住我,还对不住很多人!”
高妻辩解说:“我们当家的是……好人哪!”
郝刚宝嘲讽地说:“对,他老人家是好人,不是好人能把亲师弟的闺女害进警察局?他对女人下手,我也对女人下手,我这一手儿可是跟他学的!”
高妻吃惊地摇着头,不相信郝刚宝的话。
郝刚宝望着高妻,感叹道:“高万生啊高万生,连你老婆都看不透你……”说到这里,郝刚宝的话头戛然而止。他站起身,欲往窑外走,突然转回身,手伸向高妻的腰间,把她的腰带解了下来。
高妻惊怕地问:“啊?你……你想干什么?”
郝刚宝没说话,把腰带塞进兜里,抱过几捆秸秆挡在高妻身前。
再说高万生,他做梦都没想到老婆买菜时会失踪,杨二子只找回那个菜篮子。
就在高万生心急火燎地满大街寻找老婆的时候,郝刚宝迎面走过去,着急而惊怕地说道:“师伯,师伯,今儿后晌,我正在白洋淀里捞鱼,岸上来了几个人,一个个凶眉恶目的,绑着一个女人,我听他们说是您屋里的,就瞅了他们一眼。我这一瞅可坏菜了,一个小子过来用枪指着我的脑袋问我看什么,我说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看个热闹。他说你小子不好看热闹吗,那你就凑这个热闹吧,你到城里找高万生去,告诉他用女人换女人,把话传到还则罢了,传不到要你的脑袋。师伯呀,不是您师侄没出息,当时我吓得都快尿了,紧着溜儿地给您传话来了。得,我这话传到了,剩下的事我可管不了了!噢,我差点儿忘说了,他们让我把一根腰带带给您。”
郝刚宝说着话,从兜里掏出了一根腰带,一不小心,两个柳笛也掉在了地上,他急忙捡了起来。这动作被高万生看见了,但他并没在意,他看见腰带后,脸色立刻煞白,不住地用手绢擦额头的虚汗。看见妻子的腰带,高万生没法不信郝刚宝的话,拿着腰带转身跑走了。
郝刚宝轻松地笑起来,自言自语地说:“师姐,咱该回家了!”
高万生飞跑进县警察局,找到琦良,请他放人,当然少不了敬奉上几十块大洋。事情明摆着,有土匪给齐兆鸣撑腰,自己设下的想逼迫齐兆鸣交出《尚雅籍》的套子让高人给破解了,要想让老婆子平安回来,除了把雯兰放出来,没有别的招儿——他高万生虽然在白洋县是个人物,可说到底不过是个艺人,有几个胆子跟土匪闹腾?别说自己,就连堂堂警察局局长也得掂量掂量!
就在高万生央告琦良放人的同时,郝刚宝带着得意、兴奋的心情跑进了那座破窑,扒开了遮挡着高妻的几捆秸秆。秸秆上的土弄脏了郝刚宝的上衣,他脱下来,顺手甩了甩,一个柳笛落进了坐在地上的高妻脖领里。郝刚宝没有发现,他给高妻松了绑绳,但没摘掉她的蒙眼布。
“你走吧,回家侍奉高万生那个大好人去吧!”郝刚宝阴阳怪气地说完,转身跑了出去。
高妻战战兢兢地站起来,不敢说话,少顷,她确信绑架者说的是真话后,哆哆嗦嗦地自己拿掉了蒙眼布,见四周已经没有了人,便撒腿跑出了破窑……
半个时辰后,雯兰被放了出来。
“师弟,狗子们为什么突然把我放了啊?”走在街上,因获得自由而兴奋不已的雯兰不解地问前来接她的郝刚宝。
“师姐,这事出在了高万生身上!”郝刚宝知道火候到了,自己该摊牌了,便一五一十地讲述起来……
“真没想到我师伯竟是这样的卑鄙小人,以后得好好防着他了!”雯兰听罢郝刚宝的讲述,万分气愤。
高妻惊魂未定地一回到家里,就扎进高万生怀里大哭起来。高万生把她抱上炕,见她脖颈处有一个柳笛,顺手拿下来,眼前突然浮现出郝刚宝在街上捡柳笛的情形,顿时恍然大悟,自言自语道:“好,郝刚宝,你他妈的高明,我输了,你等着,等着!”说着“咔嚓”一声,猛地将炕桌掀翻在地。
郝刚宝经历了雯兰这件事后,明白了一个道理:穷人到什么时候都过不好安稳日子,他恨那些穿狗子服的人,可也最羡慕他们,因为他们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唱大鼓就是唱得惊天动地也不如他们耍弄一个小小的手腕。以前,他想过自己要出人头地,有时候也觉得很可笑,但现在他觉得一点儿都不可笑,他不仅要想,还要做到——不仅仅为自己,也为深爱的师姐。
这天,郝刚宝和雯兰一起到村外挖野菜,他望着雯兰,鼓足勇气,语气郑重地说:“师姐,咱们这辈子都在一起吧,我想娶你!”
雯兰窘迫而认真地说:“师弟,你可不能这样想,不能,听见没有?我是你师姐,你别坏了规矩!你不知道,我早已发过誓,不学好乐亭大鼓,决不嫁人!”
郝刚宝身子剧烈地一震,难过地闭上了眼睛,泪水抑制不住地汹涌而出,他低下头,慢慢离开雯兰,心情郁闷地向路边一个土坡走去。
此时,村外,一辆在日光下闪着刺眼亮光的小轿车从远处驶来,车里坐着白洋县新任县长田仕科和他的秘书。田仕科五十岁左右,身子干瘦,经常面沉似水,让人摸不清他是高兴还是生气。
突然,一个车轮陷在水坑里,司机怎么也开不出去。这时,郝刚宝正站在不远处的一个土坡上拧柳笛,小轿车动不了窝的情景他看了个满眼,更重要的是,他看出来坐车的人肯定是有权势的人!他的心弦被一只无形的手重重地拨动了一下,于是扔下柳条,搬起一块脸盆大小的石头向小轿车跑过来,把石头塞到车轮后面,冲司机说:“开车吧,试试看!”
车轮急速转动起来,郝刚宝俯下身,使劲推着大石头。车轮带起的泥水喷溅了他满头满脸,但他毫不在意,只顾推着石头。
轿车猛地往前一蹿,车轮驶出了泥水坑,郝刚宝收不住身,小腿磕在了大石头上,鲜血顿时顺着裤管流了下来。
郝刚宝忍着疼痛,望着秘书和田仕科,希望他们能对自己说些什么。果然,秘书指着田仕科,得意地说:“看你出了这么大的力,我就告诉你,这是白洋县新任的田县长。得见县长,你家祖坟冒青烟了!”
郝刚宝心头一惊:真的是一条大鱼!他以更加恭敬的口气对田仕科说:“哟,原来是县长,我说谁能有这么大的派头呢!田县长,我叫郝刚宝,您要是能记住我,我们家祖坟上才真是冒青烟了呢……”
秘书摆摆手,让郝刚宝停住话头,田仕科望了一眼郝刚宝,没说话,钻进轿车里,轿车一溜烟开走了。
说话间,时间到了民国三十四年秋天,此时日本人已经投降,齐兆鸣觉得天下该太平了,能唱乐亭大鼓了,他决定和张瞎子带着雯兰、郝刚宝下村庄去撂场子。可就在临行之际,一群土匪冲到齐家村,挨家挨户抢劫,齐兆鸣家仅有的半口袋高粱米被抢走,齐兆鸣视如珍宝的鼓、弦被踩烂,这个本来贫穷的家更加陷入窘困的境地。而此时,郝刚宝见得不到师姐的心,盘算着离开齐家,他不想过这种朝不保夕的日子,更不想做一个让人看不起的乐亭大鼓艺人,他不愿意屈从命运的安排,他要拼尽全力过上出人头地的日子,尽管不会轻易如愿,但他决不放弃这个念头!
郝刚宝知道,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能够帮助自己,就是田县长……
这天上午,田仕科的轿车停在县政府大门口,司机正在修车,急于去公干的田仕科焦急地站在一旁。
一直守候在县政府附近的郝刚宝望见田仕科,惊喜地喃喃自语道:“这条老泥鳅终于钻出来了,我可得抓住你!”
十几分钟后,司机修好了车,田仕科上了车,车子驶离了县政府大门口,刚刚拐过一个路口,郝刚宝突然从路边闪出来,欲横穿马路,司机急忙刹车,车并未撞着郝刚宝,但郝刚宝就势跌倒在地上,做出被撞倒的样子。
司机下了车,阴沉着脸走到郝刚宝面前,斥责道:“小子,你眼睛长到屁股上去了?没撞死你算你命大,赶紧滚一边儿去,别在这儿挡道!”
郝刚宝故意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揉着肩膀,委屈地说:“你这老兄怎么这么不开面儿啊,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你带四个轱辘的汽车走得,我两条肉腿就走不得了?”
坐在轿车里的田仕科认出了郝刚宝。
司机气恼地一把抓住郝刚宝的衣领,凶巴巴地说:“乡巴佬,你他妈的吃豹子胆了,敢跟老子顶嘴?告诉你,今儿别说没把你撞怎么样,就是把你撞成肉饼,你也没地方喊冤去!”
司机说着,把郝刚宝推了个趔趄,田仕科在车上稳稳地坐着。
郝刚宝不服气地说:“我是乡巴佬,我的命是不值钱,可我贱人有贵命,你撞了我还打我,我找贵人告你去!”
司机冷笑一声,说:“就你?你他妈的能有贵人?说出来我听听,他是哪个婊子养的?”
郝刚宝不高兴地说:“你就胡乱骂人吧,待会儿我把贵人说出来,吓你一溜儿屁!”
司机明显是想欺负人,指着郝刚宝的鼻子,说:“你小子越说越来劲了,你的贵人是谁?说,不说我揍你!”
郝刚宝脖子一梗,大声说道:“我的贵人是田县长!”
车内的田仕科一怔,望着郝刚宝。
司机笑起来,嘲讽地说:“什么?田县长是你这个穷小子的贵人?你怎么不说南京蒋委员长是你的贵人呢?你他妈的什么话都敢说!”
郝刚宝望着司机,郑重地说:“你别不信,我和田县长有缘分,他老人家可是大好人,整个白洋县上上下下都念他的好,他是个青天大老爷,不信你竖起耳朵好好打听打听去,不光我这么说,老百姓都这么说!”
听郝刚宝说得情真意切,不像是顺嘴胡诌,司机瞪圆了眼睛,结结巴巴地问:“你……你真的……真的认识田县长?”
郝刚宝越发假戏真做地说:“不管你信不信,我今儿非上田县长那儿告你去不可,他老人家肯定会给我做主的,到时候你就知道我说的是真话还是瞎话了!”
司机怔住了。
郝刚宝不依不饶地继续说:“你要是有本事跟我去趟县政府,看看田县长他老人家给不给我作主!走,走啊!”说着,他拉着司机欲走。
这时,车门打开,田仕科笑呵呵地下了车,走到郝刚宝面前,用戏谑的口气说:“郝刚宝,不用去县政府了,我在这儿呢!”
郝刚宝故意惊讶地睁大眼睛,说:“哎哟,田县长,您老人家怎么……那我真省事了,他不信您是我的贵人,他还骂了您,骂得特难听,我都不好意思跟您学!”
田仕科狠狠地瞪了司机一眼,司机尴尬而惊慌地躲到一旁。
郝刚宝望着田仕科,恭敬地说:“田县长,您确实是我的贵人,我一有难处您就来了,可惜我不能总在您身边,要是总能见着您就好了,就没人敢欺负我了!”
田仕科拍了拍郝刚宝的肩膀,摆出一副大仁大义的架势,说:“我是国民政府的县长不假,可不敢当什么贵人,更不是青天大老爷。听见没有?”
郝刚宝亲热地说:“田县长,不是小人跟您顶嘴,您能管得住我的嘴,可管不住那么多老百姓的嘴,大伙儿都这么叫您,我能有什么法子啊?再说了,您把白洋县治理得多好啊,您不光是我郝刚宝的贵人,也是全县老百姓的贵人!”
田仕科世故地笑了笑,说:“郝刚宝,我新换了司机,他不认得你,今儿的事是个误会。你没受伤吧?”
郝刚宝踢了几下腿,说:“托您的福,没事。我年轻力壮,就是撞一下也不碍事,话说回来,别人想挨您的车撞他还没那造化呢!”
田仕科冲郝刚宝说:“我有要紧政务,得走了。”
田仕科说完就要上车,郝刚宝不失时机地说出了隐藏在心底许久的话:“田县长,我想求您给我谋个事干。您说一句话,我就能有一碗饱饭吃了。”
田仕科沉吟着说:“有了机会我会想着的。”
郝刚宝点点头,说:“哎,我等着,您给找的活儿肯定错不了。要不然我说您是我的贵人哪,一点儿都不差!”
田仕科从兜里掏怀表看时间,把一张名片带出来掉在了地上。
郝刚宝马上俯下身拾起名片,使劲吹了吹上面沾的尘土,央求道:“田县长,这张片子您赏给我吧,我看见它就像看见您,行不?”
田仕科点了点头,郝刚宝忙不迭地把名片捧在了手中。
田仕科钻进汽车,汽车鸣着笛开走了。
郝刚宝脸上露出了笑容,盯着那张名片,反复认真地看着,爱如至宝。
既然真正接近了田县长,郝刚宝知道自己下一步要做的事情就是等待机会。不久,这个机会真的让他等到了。
白洋县光复后,田仕科从日伪时期所谓的“国民政府县长”,摇身一变成了堂堂正正的国民政府县长,他上任后做的第一件大事就是“奉上峰指令肃清汉奸”,以捞取政绩、收买民心。他经过精心盘算,决定把当初跟驻白洋县的日军司令官打得火热的警察局局长琦良列为汉奸抓捕惩办。谁知,就在他指令新任警察局局长王玉山抓捕琦良的时候,琦良父子却双双逃跑了。
白洋县城的大街小巷都贴上了汉奸琦良的通缉令,一队队警察荷枪实弹地列队冲出县城,一定要抓到逃犯琦良是田仕科反复强调的命令……
白洋县城并没有因为琦良的出逃而有一丝改变,街上依然乱糟糟的。这天,郝刚宝在街上闲逛,无意间碰到了一个瞎眼的“算命先生”,“算命先生”为了哄骗郝刚宝的钱财,竟胡诌,只要郝刚宝的名字里有个“鹤”字,将来必定大富大贵,一向精明的郝刚宝居然信了“算命先生”的话。他哪里知道,这个“算命先生”其实是受高万生指使的。
回到齐家,雯兰问郝刚宝:“师弟,你干什么去了?”
郝刚宝编着瞎话说:“昨天夜里,我梦见我爹我妈了,便出去给他们烧了几张纸。”
雯兰说:“师弟可真孝顺哪!”
郝刚宝脸上罩着愁云,说:“师姐,你夸错人了,我是天底下最不孝顺的人!”
望着郝刚宝怪异的神情,雯兰奇怪地问:“师弟,你怎么不孝顺了?给二老烧纸不是挺好的吗?”
郝刚宝悄悄扫了一眼齐兆鸣,望着雯兰,嗓音颤抖说:“唉,我说我不孝顺是因为我没出息。昨天夜里,我爹问我,刚宝,这几年你都长什么能耐了?我说我拜唱乐亭大鼓的名艺人齐兆鸣为师学艺了。我爹跟着问我,你学多少段子了?我说兵荒马乱的我师父还没顾上教我呢。我妈接着我爹的话茬问我,那你的艺名叫什么呀?我说我还没正式学大鼓,我师父还没送我艺名呢。我妈就不高兴了,训我说,你这个没用的东西,连个艺名都没有,那学的什么艺?肯定是你不好好学,你师父不待见你才不送你艺名的。你师父不送你艺名就罢了,要是将来送你艺名就叫‘郝天鹤’吧,这个名字吉利,妈喜欢。我妈说着说着就哭了,我也哭了,一哭就醒了。师父,我是和师姐闲说话,您可别多心,我知道该送艺名的时候您肯定会送我的!”
雯兰同情地说:“师弟,你就为这事闹心哪!爹,师弟怪可怜的,您就送他一个艺名吧,也好告慰他爹妈的在天之灵。”
齐兆鸣思忖了片刻,望着郝刚宝,说:“刚宝啊,既然你觉得没有艺名名不正言不顺,那师父就送你那个‘郝天鹤’的艺名,也让你爹妈遂了心愿。”
郝刚宝高兴地跳了起来,大声说:“师父,您真好,我真有好命,下半辈子一准好好孝敬您!我给您磕头!”
郝刚宝欲下跪,被齐兆鸣拦住了。齐兆鸣郑重地说:“今天先别磕了,等明天让你师姐买两炷香点上,你拜完祖师爷就算是我正儿八经的徒弟了!”
郝刚宝激动地说:“行,师父,我等着明天给您磕头!”
第二天上午,雯兰在院中点燃了两柱香,齐兆鸣换上了一件干净的旧衣服,端坐在板凳上,郝刚宝跪倒在了齐兆鸣面前。
齐兆鸣望着郝刚宝,朗声说道:“刚宝,从今天开始,你的艺名就叫‘郝天鹤’了,这是祖师爷给你带来的福分,你拜谢祖师爷吧!”
郝刚宝正欲磕头,院门开处,高万生、杨二子闯了进来。
雯兰吃了一惊,反感地对高万生道:“你来我们家干什么?”
齐兆鸣站起身,深感意外而戒备地说:“师兄不请自到,有什么见教吗?”
高万生脸色阴沉,颐指气使地说:“看在祖师爷的份儿上,我再叫你一声师弟,你竟敢以下犯上,想高出师父一辈,更别说眼里没有我这个师兄了!”
齐兆鸣问道:“什么?我以下犯上?我齐兆鸣是个穷艺人不假,可懂得礼义廉耻,从来不做偷鸡摸狗的小人勾当。你说我以下犯上,高出你一辈,纯属血口喷人!”
高万生振振有词地说:“事实俱在,你赖不掉了。刚才我清清楚楚地听你说要送你徒弟‘郝天鹤’的艺名,你不是不知道,师父是‘和’字辈,你让徒弟的艺名中有‘鹤’字,这不是明摆着让你徒弟和师父平起平坐吗?你不就高出师父一辈了吗?你这不是以下犯上是什么?”
齐兆鸣欲说话,雯兰气愤地对高万生说道:“你胡说,我爹才不会做那种让人唾骂的事情呢。我师爷‘和’字辈的‘和’是和气生财的‘和’,我师弟艺名中的‘鹤’字是仙鹤的‘鹤’,这两个字根本扯不到一块儿去。你存心到我们家来找别扭,安的什么心?”
高万生冷笑一声,说:“什么心?替我师父你师爷讨公道的心!你爹居心不良,欺师灭祖,我这个做师兄的有管教他的权力!”
雯兰怒视着高万生,大声说:“我爹没做错什么,用不着你管教!”
高万生强词夺理地冲齐兆鸣说:“‘和’字和‘鹤’字音差不多,你让徒弟叫‘天鹤’,就是想提高自己的辈分,这样的事我要是坐视不管,怎么对得起师父的亡灵、对得起几辈先师?只要你给我下跪认个错,把你徒弟的艺名收回去,满天的乌云就算散了,怎么样?”
齐兆鸣气得浑身哆嗦,大声地说:“什么?你……你让我给你下跪?我虽然穷,可膝下有金子,不会跪小人!”
张瞎子也摸索着从厢房里走到院中,气愤地说:“高万生,抛开同一师门的情谊不说,一笔写不出两个艺字来,你凭什么让兆鸣跪你?你不怕损寿吗?兆鸣绝不会做出欺师灭祖的事!”
高万生蛮横地说:“我是师兄,代师训徒,这里没有外人说话的份儿!”
张瞎子往前走了几步,手中的木棍使劲杵了几下地皮,用几乎吼叫的音量说:“你不配做兆鸣的师兄!你再在这里犯浑,你师父的在天之灵可不答应你,过往神灵也不会放过你!”
高万生阴毒地笑了笑,说:“哼,什么神呀灵的,你别拿这套唬我。今天他不给我下跪认错,我就不离开!”
怒火再次涌上雯兰的心头,她大声冲齐兆鸣说:“爹,您没有错,不能给他下跪,他要不离开,就让他像根树桩子一样长在这儿!”
齐兆鸣望了一眼雯兰,坚定地说:“雯兰,爹收徒弟是天经地义的事,给你师弟送艺名也是分内的事。爹心里没病,不会给他下跪的!”
高万生把目光转向郝刚宝,说:“好,既然你不给我情面,我就清理门户了!你这个徒弟来路不正,他不配进‘和’字门唱乐亭大鼓!”
齐兆鸣用身子护住郝刚宝,厉声说:“高万生,你有什么手段冲我齐兆鸣使,他是个苦孩子,还没学艺呢,算不上真正的门人!”
高万生指着郝刚宝说:“行!你齐兆鸣护徒弟,他不算门人,我听人说,他是共产党,是国家的要犯!只要我一句话,白洋县警察局就能来人把他绑走,他们可以替我清理门户!”
齐兆鸣、郝刚宝、雯兰、张瞎子一听,都震惊了。
齐兆鸣急切地说:“姓高的,你……你这样做可就没有良心了。我徒弟是安善良民,没党没派,你这是莫须有的罪名!你……你太狠毒了,竟然说出这种话来!”
郝刚宝望着高万生,惊怕地说:“师伯,您可千万别乱说呀,我从娘胎里出生到现在连共产党长什么样儿都没见过,怎么能是共产党呢?您别害我呀!”
高万生皮笑肉不笑地说:“小子,不是我心毒,是你师父做事太过了,他明明想借送你艺名的机会长辈分、压我一头,我管教他,他不听,我们好好的师兄弟闹掰了。话说回来,事情全是从你身上引起的,我只好……”
齐兆鸣打断高万生的话,说:“姓高的,你要是还讲一点儿艺德,就别把事情做绝了,害人早晚得遭报应!”
高万生望着齐兆鸣,狞笑着说:“齐兆鸣,不是我要害你徒弟,是你徒弟串通共产党反抗国军,这罪过可比欺师灭祖还要大呀。哟,天儿不早了,二子,你先回去,让警察局王局长派警察来抓人。这小子是不是共产党,到监狱里让他自己说去吧!”
杨二子乘机说:“齐师父,您要是当着闺女、徒弟的面抹不开脸下跪也行,您把《尚雅籍》交给您师兄,让他有个面子就行了。”
齐兆鸣神态坚定地摇摇头,说:“《尚雅籍》是我师父传给我的,是给正儿八经的艺人看的,他不配享受那么好的书,我也不会给他!”
杨二子故意轻描淡写地说:“齐师父,您别钻牛角尖,不就是一本书吗?”
齐兆鸣依然无可动摇地摇了摇头。
高万生故意责备起杨二子来,说:“二子,你看你,就是话多,你和他说那些话干什么?我让你去叫警察,你痛痛快快地去就得了,你也想和我过不去吗?”
杨二子忙点头哈腰地说:“高爷,我这不是好心没好报吗?得,我不言语了,你们之间的事再不敢插嘴了,我去找警察。”
杨二子转身就往院外走,齐兆鸣一把揪住他的衣服,下定决心地说:“高万生,我……我给你下跪,向你认错,可你这辈子别想得到《尚雅籍》!”
高万生装出不屑一顾的样子,说:“我要那东西干吗呀?你以为我离了它就唱不了乐亭大鼓呀?哼,没出息的人才死抱着不撒手呢!咱不说这个,你做了错事,就该给我下跪认错!”
雯兰着急而哽咽地说:“爹……爹……”
张瞎子沉痛地低下了头。郝刚宝迫不及待地对齐兆鸣说:“师父,谢您了,谢您了,您的大恩大德,徒弟十辈子也不忘啊!”
齐兆鸣眼含屈辱的泪水,慢慢跪倒在了高万生面前。
雯兰望着齐兆鸣,泪流满面。
张瞎子悲愤地仰天长叹:“天理不存,天理不存哪!”
齐兆鸣缓重的嗓音响在院子里:“齐兆鸣有欺师灭祖之心,以下犯上,今收回送给徒弟郝刚宝‘郝天鹤’的艺名,以表愧意……”
高万生望着跪倒在自己面前的齐兆鸣,脸上浮现出得意、倨傲的神色,他知道今天想拿走《尚雅籍》纯粹是奢望,但整治了齐兆鸣一场,也算美美地出了一口恶气,便转身扬长而去。
高万生走后,郝刚宝也极其失望地离开了齐家,离开了齐家村,他失魂落魄地行走在通往白洋县城的路上。一块小石子使得郝刚宝脚下一滑,险些摔倒,他就势蹲在地上,以拳捶头,痛苦地喃喃自语着:“老天哪,我郝刚宝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啊,难道我这一辈子就没有出头之日,一辈子给艺人做徒弟吗?我为什么连一个艺名都得不到呢?高万生,你这条老狗,你毁我,我记住你了,记住你了!”
天黑后,郝刚宝来到一座破庙的外后山墙下,昏昏沉沉地靠着墙睡着了。
天亮后,一阵冷风吹来,郝刚宝醒了,伸个懒腰后站起身往前走,刚走出几步,身后“哗啦”响了一声。
郝刚宝身子一激灵,扭回头,见一个碎瓦罐扔在自己刚才睡觉的地方,分明是什么人从墙上那个小窗里甩出来的。
郝刚宝没有想到破庙里居然还有人住,禁不住满腹狐疑地走到墙根下,蹲下身,望着那个湿淋淋的碎瓦罐,抽鼻闻了闻,知道是尿,然后抬头望着小窗。
小窗离地太高,人根本上不去,但好奇心驱使郝刚宝决心瞧个究竟,看是不是闹狐仙了。他向前面正门走去,推开破旧的庙门,定睛一看,顿时惊呆了。只见庙里,两个男人在啃吃生地瓜。他认出来,那个岁数大的、蓬头垢面的男人不正是当初不可一世的警察局局长琦良吗?今非昔比,既然他琦良完蛋了,自己就完全没有必要拿他当盘菜了。于是,郝刚宝摆出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身子靠在门框上,瞪着眼睛望着琦良父子。
琦宏手里捧着地瓜,望着郝刚宝,战战兢兢地问:“你……你是干什么的?”
郝刚宝不疾不慢地对琦宏说:“就你这两眼珠子,跟枣核儿没两样儿,我是干什么的你看不出来吗?当官儿的能是我这德行吗?”
琦宏连连点头,说:“嗯,对对……”
郝刚宝望见屋里还有几个生地瓜,以不容回驳的口气对琦宏说:“我说,一笔写不出俩浪荡鬼,咱都是缺爹少娘的穷鬼,你把那大个儿的地瓜借我吃一个。别驳我面子,我这人面嫩,爱上脸儿。”
琦宏不情愿地说:“没听说过天底下有借吃的……”
老于世故的琦良见状,急忙拿着一个大地瓜递给郝刚宝,息事宁人地说:“给你,你走吧。”
郝刚宝接过地瓜的同时,看见琦良怀里揣着一个小布包,眼珠转了转,把地瓜装进兜里,对琦良说:“多谢了,我这半天算是饿不着肚子了。地瓜好吃啊,要是有人问我地瓜是谁给的,我就把您的面相跟他说说,让他也记住您是一个大好人。你们歇着吧,我走了。”
郝刚宝转身就走,琦良一把拉住他,惶恐地说:“老弟,地瓜你吃就吃了,用不着跟别人去说,小事一桩嘛!”
郝刚宝摇摇头,装腔作势地说:“不行不行,您是不知道我的为人,谁要是给我芝麻粒儿大的好处,我得回报他西瓜那么大的恩情,不这样能混得开吗?不是我跟您乱白话,白洋县我有的是熟人儿,用不了一个时辰,就能有不少人知道您在这儿,不用别的,您多准备几块地瓜待客就行了。我一招呼,他们准来!”
琦良最怕来人,着急地说:“老弟,你可不能告诉别人我在这儿啊,那你就害了我了!”
郝刚宝故作吃惊之态,说:“您怕什么呀?您是挖绝户坟了还是踹寡妇门了,再不就是杀人害命犯事了?”
琦良惊怕地小声说:“老弟,你别乱吵吵了,我……我……反正你的嘴可得严着点儿,不能说,不能说呀!”
郝刚宝望着琦良,心中很是得意,但嘴上故意吊住琦良,说:“这您可是难为我了,我这人嘴碎,不想点法儿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把不住呢!”
琦良知道,此时此刻堵住这个伶牙俐齿的年轻人的嘴保住命比什么都重要,于是急忙掏出怀中布包里的两根金条,塞给郝刚宝,说:“老弟,看在这东西的份上,你……别的我就不多说了。”
郝刚宝的心剧烈地颤抖起来,兴奋得简直要发狂。他托着沉甸甸的金条,说:“看来您老哥确实是有为难之处,您把心该放哪儿就放哪儿吧,我保证不漏半点儿口风!”
琦宏不放心地说:“你可要说话算话呀,要不太对不起我们了!”
郝刚宝紧紧握着那两根金条,生怕它们长出翅膀飞走,却做出不高兴的样子,说:“说什么话呢,我拿你们的钱消你们的灾,老天爷看着我呢,这两根金条我一辈子都挣不来,你们要信不过我,我还不拿它呢!”
郝刚宝把金条往琦良手里塞去,琦良满面赔笑地把金条推过去,卑躬地说:“信得过,信得过,你老弟是有良心的人……”
郝刚宝笑着装起金条,走了。
琦良和琦宏各自长出一口气,走进庙里,关紧了门。
郝刚宝转回身望了一眼破庙,冷笑着猛跑起来。
一个时辰后,白洋县政府大门口,正在站岗的警察看见了这样一幕:一个浑身上下脏兮兮的小伙子手里举着一张名片跑过来,看样子是想进县政府。
警察及时拦住了小伙子,但没等询问,对方就把那张保存得一尘不染的名片送到他眼前,同时急切地说:“我叫郝刚宝,我有重要事情找县长,耽误了事,你这身衣服都得脱下来!”
站岗的警察见郝刚宝手里拿的是堂堂县长的名片,而且似乎真的有大事,便迟疑着把郝刚宝放进了大院。
琦良父子很快被抓,没过几天就被田仕科处决。
田仕科心花怒放,高兴之下,他把大功臣郝刚宝叫到了办公室里谈话。他坐在办公桌后,郝刚宝神情恭敬地站在一旁。
田仕科望着郝刚宝,亲和地说:“琦良伏法了,大快人心,大快我心!刚宝啊,你立了头功!”
郝刚宝谦卑地说:“我能为县长做点儿事是前世修来的福分,怎么说都是应该的,您用不着夸我。”
田仕科认真地说道:“你说,你想得到什么好处啊?”
郝刚宝赶忙说:“我就想穿警服,当警察!”
田仕科颇感兴趣地说:“当警察?为什么?”
郝刚宝老老实实地说:“当警察权力大。”
田仕科审视郝刚宝几秒钟,仰天大笑起来。
郝刚宝乘机将琦良给他的两根金条双手奉上。
几天后,白洋县警察局新添了一个警察——郝刚宝,他穿上警服的第二天就接受了射击的正规训练,而且是由警察局局长王玉山亲自做他的教官。最令郝刚宝意想不到的事情是,王玉山竟让他做了警长。
转天上午,郝刚宝带着衣锦还乡的激动和兴奋回到了齐家。
齐兆鸣、雯兰望着警容整肃的郝刚宝,好半天都没能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郝刚宝得意地说:“师父、师姐,我一步登天当警察了,还是警长呢,特意回来跟你们说一声!”
雯兰跑到郝刚宝面前,高兴地说:“师弟当警察了,太好了,太好了!”
郝刚宝笑起来,说:“师姐,你能高兴我就放心了,进家门前,我还怕你讨厌警察不开心呢!”
雯兰上上下下打量着郝刚宝,说:“我是讨厌警察,可我讨厌坏警察,怎么能讨厌你呢?你多心了,平时你就爱犯小嘀咕!对了,师弟,这才几天工夫,你怎么当上警察了呢?”
郝刚宝抻了抻警服,有些得意地说:“师姐,你就是不问,我也得告诉你和师父。我帮助县长抓住了逃跑的汉奸琦良,县长一高兴就让我到警察局当差了。”
雯兰兴奋地说:“你走运了,是富贵命。你跟爹说话吧,我做饭去,今儿就是喝白开水也开心哪!”
雯兰说完,像只轻灵的画眉鸟,蹦蹦跳跳地走了出去。
郝刚宝激动地跪在齐兆鸣面前,神情郑重地说:“师父,徒弟不孝,不能陪您唱大鼓唱到老了,可您对徒弟的恩情,徒弟永不敢忘……”
从郝刚宝进屋就一直没有说话的齐兆鸣摆摆手,打断郝刚宝的话,说:“刚宝,这话你就不用说了,师父收留你根本就没图你报答什么,说来你也是我们齐家的恩人,这些师父都装在心里了。人各有志,不能强求,你师姐都没学艺,我还能逼着你学吗?你当警察总归不是坏事,可你要记住,咱是穷苦人出身,不能欺负老百姓,干伤天害理的事啊!”
郝刚宝给齐兆鸣磕了三个头,恭恭敬敬地说:“师父,您的话是金玉良言,我会记着的!”
在齐家喝了两碗米粥后,郝刚宝回到了白洋县城,开始在街上巡逻了,同行的是林大平等几个警察。第一次以警察的身份巡逻,郝刚宝既新奇又得意。想着几天以前的自己破衣烂衫地在街上流浪,而今天就挎着手枪维持治安了,内心的感慨何止万千!
几天后的中午,巡逻完毕的郝刚宝忽然被人请进了白洋县有名的饭店——富贵楼。
一进雅间,郝刚宝就愣住了,只见警察局局长王玉山和高万生正坐在饭桌后亲亲热热地说着话。
王玉山看郝刚宝进来,招呼道:“刚宝,今儿没外人,高先生是我的朋友,想请咱们吃顿便饭,快坐呀。”
郝刚宝厌恶地望着高万生,无可奈何地在王玉山身边坐下。
高万生望着郝刚宝,语气轻柔地说:“刚宝,按说你应该给我磕头,叫我一声师伯,不过今儿有王局长在,这规矩就免了吧!”
郝刚宝阴沉着脸,说:“你不是我师伯,我给你磕不着头!”
高万生尴尬地笑了笑,说:“我跟你师父有过节,你要非认定我跟你过不去,那我也没办法了。王局长,您说呢?”
王玉山说:“刚宝,你是县长的红人,高先生是我的朋友,我不管你们以前那些仇啊恨的,反正从今天起都要好好相处,别让我没面子,行不行?”
郝刚宝知道,自己虽然有田仕科这棵大树,但顶头上司也不是好得罪的,便说:“局长,您的话我听,我保证不让您为我操心,您对我已经有大恩情了,我要是再给您添麻烦,就连三岁小孩都不如了!”
王玉山高兴地拍了拍郝刚宝的手,说:“刚宝就是一个好年轻人,县长的眼光真准!刚宝,冲你刚才这几句话,我将来也得好好提拔你!”
高万生和郝刚宝都笑了。
高万生一直想把秦梅红弄到手,于是几天后,他走进了警察局警长办公室,把两沓钞票甩在郝刚宝面前,说出了自己打算娶秦梅红的想法。
郝刚宝本不想理睬高万生,但那两沓钞票太诱惑人了,于是说:“我可以去给你作媒,但不能保证她就是你的人,我总不能拿枪逼她上你的床吧。”
高万生自信地说:“郝警长,只要你帮我,我不信她能逃出我的手心!”
郝刚宝不相信地问:“你就那么有把握?”
高万生阴阳怪气地说:“难道你我连一个女人都降服不了吗?”
郝刚宝没有说话,隔了一会儿,他在高万生期待的目光中点点头,并说:“知道我为什么帮你吗?”
高万生不解地摇摇头。
郝刚宝痛楚地说:“因为我懂你的心,男人爱上一个女人,真他妈的能发疯!”
听郝刚宝答应自己了,高万生放下心来,他知道自己看人的眼光不会错,郝刚宝和他师父齐兆鸣是两种人,郝刚宝比谁都贪心,“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句俗语用在他身上最合适不过了。
这天上午,齐兆鸣拿着渔具正要去白洋淀里打鱼,穿着笔挺西装、扎着领带的郝刚宝走进了院子。
郝刚宝意气风发地大声说:“师父,我回来了,您老人家还好吗?这些天我忙着抓共产党,顾不上来看您和师姐,可把我想坏了!”
齐兆鸣说:“你师姐帮隔壁嫂子做活儿去了,不在家。”
郝刚宝见机会难得,突然跪在了齐兆鸣面前,哽咽着说:“师父,我是求您来的,我想娶我师姐!”说完,用期待的目光望着齐兆鸣。
齐兆鸣一脸为难地说:“刚宝,你这是给师父出了个大难题呀!你喜欢你师姐,能对她好,这师父都知道,可婚姻得讲缘分,是命中注定的事。你师姐对祖师爷发过誓,乐亭大鼓不出徒决不嫁人。师父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言而无信的人,这你知道!”
郝刚宝说:“师父,您可不可以劝劝师姐,让她……”
齐兆鸣摇了摇头,说:“这个……难啊……”
郝刚宝紧咬着嘴唇,神情极为失望。
齐兆鸣把郝刚宝搀了起来。
郝刚宝跌跌撞撞地走出了院子,心里顿时对齐兆鸣充满了怨恨,在村外通往白洋县城的路上,他一边慢慢地走,一边气恨地自言自语道:“哼,什么师徒情?他不帮我说话,就是故意不想让我娶师姐!他对我不仁,往后我就对他不义……”
这时,郝刚宝猛然想到自己收了高万生的钱,答应他把秦梅红弄到手的事情还没有办呢!他眼珠一转,想出了一个恶毒的主意。
当天下午,郝刚宝奉王玉山之命,在白洋县全城搜捕共产党。他带着一帮警察在街上搜了大半天也没有看到共产党的影子,前面到了万和茶楼,便带领众警察冲了进去。他脸色阴沉,目光扫视着四周,大声对警察们说:“把喝茶的人全轰走,封茶楼!”
警察们立刻动起手来。
正在招呼茶客的秦梅红震惊地望着郝刚宝,问:“刚宝,你……你为什么封我的茶楼?”
“你有私通共党的嫌疑!”郝刚宝大声说。
秦梅红瞪大眼睛说:“什么?我私通共党?我一个卖茶水的,和共产党一点儿都不沾边啊!你瞎说什么?”
郝刚宝冷笑着说:“我们正在抓的两个共党分子就是从你这茶楼里出去的,封了茶楼,他们就少了一个落脚点!”
秦梅红着急地说:“刚宝,你别胡说八道,凭这你就往我身上泼脏水?你这是怎么了?别忘了,我可是你姑,你是齐兆鸣的……”
郝刚宝打断秦梅红的话,一本正经地说:“我是在执行公务,不把你当汉奸抓起来就算便宜你了!来人,把她带出去,封茶楼!”
郝刚宝说完,走了出去,几个警察上前欲拖秦梅红。
秦梅红气愤地大声说:“你们不能封我的茶楼,我是个生意人,没有私通共产党!”
警察们强行把秦梅红拉出了茶楼。
两个警察往门上贴封条,秦梅红发疯般扑过去,哭喊着:“你们不能封,不能封我的茶楼啊——”
其中一个警察抡起枪托,粗暴地把秦梅红打倒在地。
警察们封完茶楼,簇拥着郝刚宝扬长而去。
夜里下起了细雨,黑暗中,秦梅红瑟缩在县城街上一个角落里喃喃自语:“郝刚宝,你真绝情,我白拿你当人看了……齐大哥,你徒弟欺负我,他封了我的茶楼,我没有家了……”
秦梅红悲从中来,伤心地哭泣起来。
这时,高万生像幽灵一样从黑暗中飘过来,柔声地叫道:“梅红,梅红……”
秦梅红没有动,眼睛依然望着茶楼。
高万生关切地说:“梅红,唉,这事我知道了,警察局的人做事就是这样,不讲情面。走,我陪你去吃饭吧。”
秦梅红一动不动,也不作声。
高万生得意地一笑,说:“看你这样子是想要回茶楼!可是,想要回茶楼,你得先过我这关!”
秦梅红一脸不解地说:“姓高的,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高万生哈哈大笑道:“实话告诉你吧,梅红,你的茶楼已经是我的了!”
秦梅红身子猛地一颤,说:“什么?我的茶楼成你的了?不,不行,不行!”
高万生说:“行不行可依不了你,警察局不光局长和我有交情,就连郝刚宝也是我的人了!”
秦梅红震惊了,脱口说道:“郝刚宝是你的人了?你……你给他送礼了还是送钱了?他可是齐兆鸣的徒弟呀!”
高万生讪笑着说:“哼,齐兆鸣这辈子就做错了两件事,第一件是他不该独吞《尚雅籍》,第二件是不该收郝刚宝这个徒弟!”说着,他伸手拍着秦梅红的肩膀,“梅红,女人是斗不过男人的,只要咱俩好上了,你就什么麻烦也没有……”
秦梅红胸脯剧烈地起伏,紧咬嘴唇,没有说话。
高万生再次得意地说:“梅红,我不逼你。你是个明白人,明白人不用逼。这阵儿天还不算晚,雨也不大,我到警察局坐会儿,你不想吃饭也就罢了,好好寻思寻思吧!”说完,他转身就走。
“姓高的,你给我站住!”秦梅红喊道。
高万生高兴地走了回来,阴阳怪气地说:“我说嘛,茶楼要是拴不住你的心就没有……”
秦梅红气愤地打断高万生的话,一字一顿地说:“姓高的,你给我听好了,这茶楼你姑奶奶我不要了,送你当棺材了!”
高万生一惊,说:“什么?你、你……真的不要了?”
秦梅红依然怒视着高万生,坚定地说:“说出去的话板子上钉的钉,我说不要就不要了,记住,上楼时别摔死,喝茶时别噎死!”
秦梅红说完,抓住高万生的胳膊,狠狠地咬了一口,转身跑走了。
高万生咧着嘴大叫道:“这个女人,真是少见——哎哟——”
雯兰兴冲冲地跑进万和茶楼,想找秦梅红问问还能不能唱乐亭大鼓,没想到老板换成了高万生,而不是秦梅红,而且没有人知道她去哪儿了。
雯兰很着急,几年来,她虽然和秦梅红交往不算很多,但觉得和秦梅红非常投缘,她在心里早已把她当成亲姑姑了。姑姑突然失踪,她怎么不着急呢?焦虑中,雯兰突然想到了郝刚宝,便向警察局跑去。
一见郝刚宝,雯兰就急切地说:“师弟,梅红姑丢了,你……你派人找找吧……我求……求你了……”
郝刚宝望着雯兰,刚想说什么,旁边一个警察讨好地说:“我们警长现在可是县长的干儿子,啥事都能帮你,放心!”
郝刚宝扭头瞪了那警察一眼——他前几天刚刚认田仕科做了干爹,这事他根本不想让雯兰知道。
雯兰先是一愣,然后猛然转身,从警察局里跑出来,跑到街上,生气地快步走着。
郝刚宝从后面追上来,抓住雯兰的胳膊,急切地解释道:“师姐,你别生气,听我跟你说!”
雯兰停下步子,挣脱郝刚宝的手,嘲讽地说:“你想跟我说什么?你现在是警长、衙内了,跟我一个唱大鼓的穷丫头有什么好说的?”
郝刚宝辩白道:“师姐,你别听他们瞎说。”
雯兰质问道:“你认县长当干爹了,有没有这回事?”
郝刚宝望着雯兰的脸,知道这件事不可瞒下去,就轻轻地点了点头。
雯兰气愤地说:“那我问你,前些天我爹要认你当干儿子,你没答应,这回怎么就肯认县长当干爹了?”
郝刚宝委屈地说:“师姐,你这样说可是冤枉我了,我没认师父当干爹,那是因为我有苦衷呀!”
雯兰怒视着郝刚宝,大声说:“你有什么苦衷?”
郝刚宝眼珠转了转,说:“师姐,我是为了你!”
雯兰吃惊地说:“什么?为了我?”
郝刚宝认真地说:“师姐,我真的是为了你。你想想,我从进你们家门那天起就喜欢上你了,我是你师弟,能娶你,要是认师父当了干爹,咱们就是兄妹了,我就不能娶你了,天底下哪有当哥的娶妹子做媳妇儿的?这些话我本来想在自己肚子里憋一辈子也不说,可今儿要不说你就误会我了。师父对我像亲儿子一样,这我心里知道,我也早把师父当成亲爹了!师姐,我的心也是你的心哪!”
郝刚宝的哄劝起了作用,雯兰的口气有所缓和,但仍冷冰冰地说:“那你为什么非要认县长当干爹,你不认他是能吃了你还是能杀了你?说到底还是你没骨气!”
郝刚宝笑着说:“师姐,我是官场上的人了,得逢场作戏,你要为我着想啊。”
雯兰神情凝重地说:“师弟,我不想让你当官场上的人,也不愿意让你逢场作戏,你别以为穿上警服就什么都好了,我们家不稀罕这个,我们家稀罕的是好艺人!”
郝刚宝点点头,顺从地说:“师姐,我知道你的心思,可我要让你过好日子。我现在有家了,将来还会有洋房。为了你,我受多少委屈都行!”
雯兰用命令的口吻对郝刚宝说:“你别口口声声为我这样为我那样的,咱们是师姐弟,我不想攀高枝!你心里要是真想我爹,想我们那个家,就别认县长当干爹了!”
郝刚宝解释说:“师姐,这是天意,我……”
雯兰打断郝刚宝的话,无可奈何地说:“你攀权结贵是天意,我和我爹唱大鼓也是天意。我劝不了你,你自己的路自己走吧,别忘了你是我爹的徒弟就行。今儿我来找你是让你帮忙找梅红姑的,你找着她就把她送到我们家里,就说我和爹都等着她呢!我走了。”
雯兰说完,转身快步向前走去。
两天后,齐兆鸣在破庙里找到了秦梅红,把她领回家里。当秦梅红含着眼泪把遭受委屈的经过讲出来后,齐兆鸣气愤得一脚把一块砖垛碎,大声吼道:“刚宝怎么和高万生这个混蛋搅到一块儿去了?他这是助纣为虐啊!”
雯兰也生气地说:“师弟怎么能这样做呢?真想不到!我找他论理去!”
秦梅红一把拉住雯兰,说:“雯兰,别去了,茶楼是身外之物,他们抢就抢了,硬去要说不定还会引出什么事来呢。咱们平平安安就是福啊!”
雯兰点了点头,但是第二天,她还是以手冻伤要到县城抓药为由,来到县城警察局找到了郝刚宝。
郝刚宝很开心,笑着说:“师姐,你怎么到城里来了?有事吗?”
雯兰说:“我是来看手上冻伤的。”
郝刚宝一惊,说:“什么?师姐,你手冻伤了?快让我看看!”
雯兰未来得及说话,手就被郝刚宝紧紧抓住了。他望着那只好看的手上的血口子,心疼地说:“肯定没少干活儿,瞧,都化这么多脓水了。师姐,你受苦了!”
郝刚宝说完,低下头用嘴吮起雯兰伤口里的脓水来。
雯兰吃惊地说:“别……师弟……”
雯兰想缩回手,但手被郝刚宝更加紧紧地捧住了。
郝刚宝认真地一口接一口地吸着脓水,雯兰激动地望着郝刚宝。
郝刚宝眼里涌出了泪水,滴落在雯兰的伤口上。
几分钟后,郝刚宝停住吮吸,说:“好了,脓水没有了,血出来了,医院上药吧!”
雯兰像突然想起了什么,望着郝刚宝,认真地说:“师弟,你要是没忘本,就应该把万和茶楼从高万生手里要回来,往后也少和他来往。他为人心术不正,害完我又害梅红姑,你可别再让他害了呀!”
郝刚宝闪烁其词地说:“师姐,你放心吧,他害不了我的。封万和茶楼是局长下的命令,不是我的意思,高万生当老板了,我也管不了嘛!”
雯兰声音里透着愁苦,说:“唉,我弄不明白衙门里的事,可你不能眼看着坏人逞凶,让好人挨欺负啊!”
郝刚宝发誓似的说:“师姐,你放心,我不会让高万生太得意的,你让我做的事我一定做到!”
雯兰高兴地说:“那太好了!师弟,你现在就送我去看伤吧!”
田仕科在国军里当连长的儿子田海昆回来了,他不想在战场上当炮灰,想投靠父亲谋个官职,田仕科准备让他到警察局当副局长。郝刚宝早盯上了副局长这个位子,他不想让任何人夺走,于是谋划起来……
这天,田海昆和一个妓女正在妓院的床上鬼混,窗户突然洞开,身穿蓝色衣服、蒙着脸、举着匕首的郝刚宝跳了进来,用匕首逼住了田海昆。
田海昆颤声说:“好……好……汉……您想……干……什么……”
郝刚宝把匕首顶在田海昆胸膛上,压着嗓子问道:“你是县长的儿子吗?”
田海昆忙不迭地点着头。
郝刚宝接着说:“我问你几句话,你要老老实实告诉我,敢说谎我就……知道吗?”
田海昆急忙点着头说:“您……您问,我不敢……说谎……”
郝刚宝说:“县政府有多少兵力?有几挺机关枪?快说!”
田海昆哭丧着脸说:“好汉……爷……我……我不……知道……真的不……”
郝刚宝骂了一声:“没用的笨蛋!”一刀刺进了田海昆的胸膛。田海昆倒在床上,气绝而亡。
目睹了惨景的妓女惊吓得缩成了一团,眼睁睁地看着郝刚宝跳窗而走。
妓女回过神后,尖声喊叫起来:“杀人啦——杀人啦——”
妓院里顿时大乱……
林大平气喘吁吁地跑到郝刚宝家门口,使劲敲打着房门,惊慌地说道:“郝警长,郝警长,快起来,不得了了,你兄长……县长的儿子被人杀死了!”
屋内亮起了灯,响起了郝刚宝吃惊的声音:“什么?我兄长被杀了?”
林大平着急地说:“哎呀,郝警长,我一句两句跟你说不清,你快跟我走,到地方你就知道了!”
郝刚宝忙不迭地答应着:“好,我就来!”
妓院里,田海昆横尸床上,先前的那个妓女在一旁惊魂甫定,正哭哭啼啼着,田仕科则伏在田海昆身上大放悲声,王玉山一脸愁容地站在一旁。
身着警装的郝刚宝和林大平急匆匆地走进来,郝刚宝故作震惊状,快步走到床前,大声问道:“啊?哥?哥,你怎么了?”
田仕科听到郝刚宝的声音,猛地抬起头,瞪着红肿的眼睛,抓住郝刚宝的胳膊,痛楚而愤恨地说:“刚宝……我刚才问过这个女人,她清清楚楚听到凶手是共产党的人,他问县政府有多少兵力,有几挺机关枪,肯定是想攻占县政府,想杀我!”
郝刚宝见自己的计谋欺骗住了老谋深算的田仕科,心中暗喜,却咬牙切齿地说:“干爹,我一定把共产党一网打尽,用他们的血为我哥祭灵!”
悲痛过度的田仕科晕倒在地上,郝刚宝急忙抱住他,大声叫道:“干爹,干爹,您怎么了?来人,医院!”
办完田海昆的丧事后,田仕科神情憔悴地回到了县政府。
他把郝刚宝叫到办公室,郑重地说:“刚宝,坐下,干爹跟你说一件大事!”
郝刚宝在田仕科身边坐下,说:“干爹,您说吧,您的每一句话我都在心里记着。”
田仕科说道:“据可靠情报,共产党藏在李家集的那批军火年后就要运进白洋淀交给雁翎队了。李家集不仅是共产党军火的中转站,而且还是粮食、药品、伤员的中转站,我们一定得拔除这颗钉子,过一个顺心年!”
郝刚宝说:“干爹,您说怎么办我就怎么办,为干爹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田仕科点点头,说:“好,刚宝,干爹想听的就是这句话!明目张胆地清剿是下下策,很难达到根除祸患的目的。我们要一劳永逸,让那个红色村庄从白洋县境内消失掉!”
郝刚宝不解地说:“干爹,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田仕科望着郝刚宝的脸,嗓音低沉而阴冷地说:“为了给海昆报仇,我想在李家集制造无人区!”
郝刚宝愕然地张大了嘴巴。
田仕科望着郝刚宝的脸,问:“怎么,刚宝,干爹的主意不好吗?”
郝刚宝恢复了常态,说:“啊,干爹的主意好,好!”
田仕科鼓励道:“你现在已是警察局副局长了,只要再漂漂亮亮地干好这件事,以后王玉山局长的位子也非你莫属。将来干爹高升了,你做县长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不过此事关系重大,千千万万不能走漏一丝风声,否则不仅我们的计划不能完成,而且还会有许多意想不到的麻烦!”
郝刚宝不住地点着头。
田仕科把嗓音压低,说:“刚宝,走,干爹带你去个地方!”
田仕科把郝刚宝带进了白洋县城北角一个被乱草掩盖着的地下室里。田仕科拧亮手电筒,在手电光的晃动下,郝刚宝惊讶地看见里面码放着许多炸药。
郝刚宝不解地问:“干爹,这里怎么有这么多炸药?您是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
田仕科得意地说:“这些炸药是日本人留下来的,这个地下室是民国二十八年我当特工时监督修建的。”
郝刚宝问道:“干爹,您还当过特工?”
田仕科笑了笑,说:“干爹干过一段时间的特工,后来从政了,但这个地方干爹没有忘,今天算是有用处了。”
郝刚宝想了想,问:“干爹,这些炸药在城里,怎么能运到李家集去呢?”
田仕科神秘地说:“刚宝,这干爹可要考考你了。”
郝刚宝在地下室里边走动边思考,说:“这么多炸药从地上运,难免会让人发现,难道地下有通道?”
田仕科高兴地说:“刚宝,你合格了。你看。”
田仕科推开身边一个很难被人发现的小门,露出一条长长的通道,说:“这条通道横穿李家集,我们只要把这些炸药放在李家集的地下,李家集就会片瓦无存,什么共产党的军火啊中转站啊全都上天了!怎么样,刚宝,这个办法除了干爹,恐怕连鬼都想不到吧?”
郝刚宝惊叹道:“干爹,就是鬼都得佩服您的智谋,三国时候的诸葛亮也不过如此!”
田仕科收敛起笑容,说:“刚宝,你就别奉承干爹了,干爹还是那句话,尽管咱们的计划天衣无缝,但也不能掉以轻心,绝对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否则不是他完蛋就是咱们完蛋!”他的话音里透着一股阴毒之气,令郝刚宝脊梁沟发冷。
定了定神,郝刚宝坚决地说:“干爹放心,我保证谨慎行事,绝不走漏风声!”
田仕科拍着郝刚宝的肩膀,说:“干爹非常信得过你,不过干爹还要送你一句话,人要学会绝情,不然难成大器!”
郝刚宝回味着田仕科的话,轻轻点了点头。
电筒光中,田仕科望着郝刚宝,说:“刚宝,你做事有时太不谨慎了,唱大鼓的高万生近来总在外面扬言你不是一个正人君子,言辞非常张狂。你是不是有什么把柄被他抓在手里啊?”
郝刚宝不露声色地说:“干爹,他就是那么一个不知深浅的小人,我能有什么把柄让他抓住啊?干爹,您是太关心我,想得多了。”
田仕科点点头,说:“嗯,但愿如此,干爹真的是怕你年轻,阅历浅,因小事误了前程啊!”
郝刚宝握住田仕科的手,说:“干爹,有您这么扶持我,我肯定能飞黄腾达!”
田仕科信任的亲昵地拍了拍郝刚宝的肩膀,轻声说:“事在人为,干爹相信你,也希望你早日当上警察局局长!”
田仕科说完,带郝刚宝出了地下室,各自分手回家。
郝刚宝回到家里,躺在床上直发呆,炸李家集和当局长这两件事像两只无形的手,搅得他毫无睡意。他心里清楚,当局长比炸李家集麻烦,他一天不能再等下去了,必须尽快实施心中早已想好的计划!想到这里,郝刚宝眼睛里闪动起了两道寒冷的光芒。高万生必须早点儿除掉,他这种嘴巴不好的人,迟早会坏了大事。
腊月二十八的早上,高万生在白洋县城大戏院里唱乐亭大鼓,主要段子依然是《马寡妇开店》。
观众中,头戴礼帽的郝刚宝在悄悄地望着高万生,然后用帽檐挡住了大半张脸。
大幕拉开,高万生精神抖擞地上了台,在弦师伴奏下唱了起来,听客们聚精会神地听着。
郝刚宝撩起衣襟,盖住已经握在手中的枪,枪口对准高万生的胸膛,扣动了扳机。随着一声枪响,高万生胸部中弹,一头栽倒在台上。
台下观众大惊,纷纷跑出剧场。郝刚宝收好枪,得意地瞥了一眼台上高万生的尸体,随着人流往外跑去。
高万生被杀身亡这件事在白洋县引起了很大波澜,田仕科指派郝刚宝负责破案。郝刚宝装模作样地进行了一阵调查后,以“毫无线索”为由,将案子挂了起来。
农历大年二十九上午,齐兆鸣和秦梅红来到离齐家村不到十里地的李家集外捡柴禾。秦梅红举目四望,见不远处有一棵枯死多年的柳树,高兴地说:“齐大哥,那儿有一棵干树,咱去弄些树枝吧!”
齐兆鸣点点头,和秦梅红走到了那棵干树下。
齐兆鸣用脚使劲踹了一脚树干,几根干树枝便掉了下来,秦梅红高兴地捡起来。
齐兆鸣继续踹着树干,枯树突然歪倒,树根部露出了一个洞口。
秦梅红惊诧地说:“齐大哥,你看,这儿怎么有洞口啊?”
齐兆鸣蹲在洞口思忖了一会儿,对秦梅红说:“梅红,咱们下去看看里面到底有多深。”
齐兆鸣欲下洞,秦梅红一把拉住他,战战兢兢地说:“齐大哥,你……别去,我怕里面有……有怪物……”
齐兆鸣笑了,说:“青天白日的,哪有什么怪物?我下去看看,如果能藏人,等打仗的时候咱就可以躲到这里面了。你在上面等我。”
秦梅红见齐兆鸣丝毫不害怕,她的胆子也壮起来,说道:“齐大哥,你不怕我也不怕了,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齐兆鸣先下了洞,然后把秦梅红也拉下来。
洞里漆黑一片,齐兆鸣和秦梅红手拉着手往前走。走了一会儿,秦梅红猜测着说:“咱快到李家集地下了吧?”
齐兆鸣说:“估摸着快了……你看,前面好像有亮光,快到头了吧?”
二人慢慢向光亮处摸去,等看清景物的时候,他们惊呆了,只见郝刚宝正带着几个警察打着手电筒在搬运炸药。
郝刚宝见炸药全部堆在李家集地下了,便对林大平等警察说道:“好了,就这样了,任务完成了,走,弟兄们到前面喘口气去,一会儿分赏钱!”
众警察擦着汗,向齐兆鸣和秦梅红这边走过来,在离齐兆鸣和秦梅红几米远的地方停住了脚步。齐兆鸣和秦梅红身子紧紧地贴在洞壁上,屏住了呼吸。
林大平奉承地说:“郝副局长,咱们弟兄谁跟谁,还谈什么赏钱啊?”
郝刚宝冷笑一声,猛地拔出手枪,先将林大平击毙,随后将其余几名怔愣中的警察一一击毙。众警察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倒在地,其中一个警察还倒毙在秦梅红脚边。
“啊——”秦梅红下意识地惊叫起来。
郝刚宝一惊,举着火把循声走过来,厉声问道:“谁?”
齐兆鸣拉着秦梅红走过来,震惊地问:“刚宝?是你?”
郝刚宝也吃惊非小,问:“啊?师父……你们、你们怎么到这儿来了?”
齐兆鸣不解地说:“刚宝,这是怎么回事?他们怎么……”
郝刚宝垂下枪口,笑了笑,说:“哦,师父,我在执行任务,他们是通共分子,不效忠党国,我奉上面的命令把他们都处决了。”
齐兆鸣想往郝刚宝身后望,郝刚宝急忙挡住齐兆鸣的视线,说:“师父,真没想到在这儿能见到您啊,您是怎么进来的?”
齐兆鸣想要说什么,秦梅红接过话茬说:“齐大哥,咱回去吧,这儿太冷了,我受不了了!”
齐兆鸣会意地说:“好吧,咱这就回去。”
郝刚宝对齐兆鸣认真地说:“师父,您是个一心想唱好大鼓的人,别的事情您也不用多管,今儿的事您别吓着,您就当什么都没看见,行吗?”
齐兆鸣点点头,说:“刚宝,你知道师父的为人,师父不想摊上乱七八糟的事情,你干你的公事,师父不会给你添乱的。”
郝刚宝满意地说:“师父,这样就好了。你们快走吧!”
齐兆鸣和秦梅红转身顺着原路往回走,郝刚宝把枪收好,也向地道外走去。
当天夜里十二点钟,幽长的地道里,田仕科把一个打火机递到郝刚宝手里,郝刚宝接过来,毫不犹豫地点燃了放在地上的长长的导火索。
“嗤——”导火索在急剧缩短。
一声巨响,大地发狂似的剧烈抖动了几下,附近所有的人都被惊动了,第二天,所有人同时知道了这样一件事:李家集没有了!
得知这个消息,齐兆鸣眼里涌出泪水,气愤而痛心地说:“一个村子,好几百条人命啊,就这样……伤天害理,天理难容啊!”
秦梅红欲言又止,说:“齐大哥……”
齐兆鸣望着秦梅红,颤声说:“梅红,你……你是想……说……”
秦梅红神色不安地说:“齐大哥,我想说的和你心里想的一样,他为什么在李家集底下那个地道里打死那么多手下?为什么和咱们说话时变颜变色的?当时不觉,现在越想越不对劲儿了!”
齐兆鸣痛楚地闭上了眼睛,身子微微颤抖起来。
惊天动地的爆炸声给田仕科和郝刚宝带来了难言的舒畅,他们在田仕科的办公室里仰天大笑,庆祝一个心腹之患完全根除,也报了杀子之仇。
田仕科兴奋地踱着步,说:“刚宝,我们胜利了。让共产党雁翎队在李家集的废墟上寻找军火和物资去吧!”
郝刚宝也笑着说:“那么多的炸药,恐怕连废墟都没有了,更不要说人了。”
田仕科说:“这就是我们的目的!”
郝刚宝问:“干爹,咱们是不是庆贺一下啊?”
田仕科坚决地摇摇头,说:“不,还没到时候,最起码你还没到时候!你心里应该很清楚!”
郝刚宝嗓音颤抖地说:“干爹,我……”
田仕科拍了拍郝刚宝的肩膀,说:“干爹不是逼你,是你师父他们看到了最不应该看到的事情,干爹非常不放心!”
郝刚宝垂头不语。
田仕科盯视着郝刚宝,嗓音阴沉而严厉地问:“怎么,难道你想让干爹对你不放心吗?”
郝刚宝抬起头,说:“干爹,我怎么会让您对我不放心呢?我的一切不都是您给的吗?我报答您还来不及呢,我是想把事情办得像干爹那样既轻松又不露痕迹。”
田仕科盯视着郝刚宝的眼睛,问:“你说的是真心话吗?”
郝刚宝郑重地说:“干爹,我能骗您吗?我要是跟您说假话,不就成白眼狼了吗?”
田仕科微微点了点头。
高万生被杀后,在郝刚宝的“帮助”下,万和茶楼又复归秦梅红。
这天半夜十二点钟,紧紧关闭着的万和茶楼的门闩被从外面伸进来的一把匕首慢慢拨开,一个脸上蒙着黑布的男人推门进来,又轻轻关上门,然后蹑手蹑脚地一步一步踩着台阶向楼上走去。
男人走到秦梅红住的房间门外,侧耳听了听,用手推门,门开了。他慢慢走向床边,举起匕首猛扎下去,却发现床上无人,急忙退了出去,走到楼下,正要开门,胳膊突然被一只手紧紧抓住。
男人猝不及防,身子猛一哆嗦。
随即,灯被点亮,男人看清抓他的人是齐兆鸣,而他的刺杀对象秦梅红坐在一张茶桌后面,正冷笑着,鄙夷地望着他。
男人惊恐地望望齐兆鸣,又望望秦梅红,眼珠快速转动着。
齐兆鸣怒视着像幽灵一样的男人,狠狠地打了他一个耳光。
男人一个踉跄,退后了几步,站直身子,慢慢摘下脸上已属多余的黑布。他是郝刚宝。
齐兆鸣脸上充满了伤心、失望、痛苦的神情,嘴唇剧烈颤抖着,难以说话。
秦梅红望着郝刚宝,嘲讽地说:“你这个警察真辛苦啊,半夜里都不睡觉,是不是来查共产党啊?告诉你吧,我这茶楼里没有共产党,只有一个脸红心黑的伪君子!”
齐兆鸣额头上青筋暴跳,厉声对郝刚宝说道:“王八羔子,你让梅红姑回来开茶楼就是想杀死她?我要不是亲眼看见,说什么也不能相信你是这样的人!你杀吧,先把我杀死,再杀你姑!”
郝刚宝恢复了常态,摆出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嗓音冷冰冰地对齐兆鸣说:“师父,事到如今,我也不瞒您了,李家集是我炸的,无人区是我制造的……”
齐兆鸣嗓音颤抖地问:“你……你为什么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
郝刚宝叹了一口气,努力劝说道:“师父,我有必要和您说为什么吗?您能听我的为什么吗?我只劝您一句话,这是浑水,您别往里趟,看在咱们师徒一场的份上,您什么也不要……”
齐兆鸣又挥手打了郝刚宝一个耳光,气愤地打断郝刚宝的话,大声说:“郝刚宝,你想让我和你姑把你干下的坏事瞒下去,你想让我们也丧良心,你真拿我们当小人了?你死了这条心吧!”
郝刚宝揉了揉被打得有些麻木的脸,哽咽着说:“师父,您……您太让我伤心了,您为什么不肯帮助我呢?”
齐兆鸣冷峻地说:“我有必要和你这个奸贼说为什么吗?郝刚宝,今天咱们师徒关系就此断绝,我没有你这个没有人味儿的徒弟!”
郝刚宝冷笑了一声,说:“断绝就断绝,你以为我稀罕艺人这个下九流的名号吗?你有恩于我,我忘不了你的好处,只要你答应不把我的秘密说出去,我绝对不会和你过不去!”
齐兆鸣义正词严地吼道:“放屁!你可以说拜我齐兆鸣为师是一件羞耻的事,可你绝不应该说做艺人是羞耻,在我心里,做艺人比当你这么个警察还光彩!你为了当官,把自己是个人都忘了!”
郝刚宝愤慨地说:“当官有什么不好?吃香的喝辣的,有钱花有衣穿,你唱了一辈子乐亭大鼓怎么样了?日子越过越穷,有什么意思?我不甘心做艺人,我要出人头地、飞黄腾达,过人上人的日子!”
齐兆鸣气得浑身哆嗦,说不出话来。
郝刚宝又对秦梅红说:“实话告诉你们,要不是我郝刚宝还念师徒情分,你们早就活不到现在了。我知道你喜欢我师父,你为他把什么都舍了,你劝劝师父,让他把不该说的事情烂在肚子里吧!我也是迫不得已!”
秦梅红冷笑着说:“我可没你那么大的能耐,敢不听师父的话,你干的丧德事让我和你师父看见了,那是老天爷睁眼了,要不就没人知道了,你该得意了!”
郝刚宝脸上现出了一种古怪的神情,阴冷地说:“我现在就不得意了吗?我绝对不会让别人知道我的秘密!”
秦梅红站起身,指着郝刚宝说:“你送我茶楼钥匙,让我回到你管的一亩三分地来,就是想晚上先一刀宰了我,然后再慢慢收拾你师父。齐大哥厚道,没想那么多,我见的人比你吃的米粒儿都多,你一撅屁股我就知道你这个人渣要拉什么屎!”
郝刚宝干笑了几声,说:“你是个聪明的女人,我佩服,你猜猜我现在想拉什么屎?”
郝刚宝说这话,眼睛望着秦梅红,突然转身,手里甩出一把匕首,正中齐兆鸣的左腿。
毫无防备的齐兆鸣手捂伤口跌倒在地,怒视着郝刚宝,说:“畜……生……”
秦梅红大吃一惊,边扑过去边惊喊着:“齐大哥……”
郝刚宝飞起一脚,狠狠踢在秦梅红腹部,秦梅红痛苦地躺在了地上。
郝刚宝迅速跳过去,扭住秦梅红的胳膊,掏出绳子,把她的双手紧紧反绑起来。
齐兆鸣急迫地说:“郝刚宝,你……你放了她,别伤她!”说着,猛地拔出腿上的匕首,欲投向郝刚宝。
郝刚宝一惊,麻利地搂住秦梅红的脖子,掏出手枪,指住秦梅红的太阳穴,恶狠狠地说:“你的手动,我的手也动,我活不了,她也上西天!”
齐兆鸣举着随时可以飞出手的匕首,却难以下手。
秦梅红大声喊道:“齐大哥,你别管我,动手吧,快杀死这条恶狗!快,快呀!”
郝刚宝用命令的口气对齐兆鸣说:“把匕首扔过来!”
秦梅红奋力挣扎着说:“齐大哥,别听他的……你快走吧,走啊!”
齐兆鸣平静地说:“梅红,我这会儿丢下你走了,还是个男人吗?郝刚宝,你要是个男人就别为难她,她是天底下最好的女人,伤了她,你的罪孽更大了!”
秦梅红激动地说:“齐大哥,你别求他……”
郝刚宝声嘶力竭地喊着:“我不管这些,你不把匕首扔过来,我就折磨她!”
郝刚宝说完,抬起腿,用膝盖狠狠地顶了一下秦梅红的腹部。
“啊——”秦梅红痛苦地叫了一声,嘴角流出了鲜血。
齐兆鸣心疼地望着秦梅红,把匕首扔到了郝刚宝脚下。
郝刚宝狞笑着,阴阳怪气地说:“师父,这么漂亮的女人,高万生费尽了心思都没弄到手,倒死心塌地地跟着你,你好福气呀!知道我想娶谁吗?你的宝贝闺女,我的师姐,她是我眼里最好的女人,我一定能把她娶到手,不过你是见不到那一天了!”
郝刚宝说着,举起手枪,对准了齐兆鸣的头部。
齐兆鸣毫无惧色地怒视着郝刚宝。
郝刚宝猛地扣动了扳机,但枪没响,郝刚宝一愣,秦梅红瞅准机会,一口咬住郝刚宝的手腕,齐兆鸣纵身向郝刚宝扑过去。郝刚宝把秦梅红推倒,闪身躲避齐兆鸣。
齐兆鸣右脚踢空,由于左腿受伤,身子失去了平衡,摔倒在地。郝刚宝在齐兆鸣胸部猛踢了几脚,齐兆鸣口鼻流出了血,难以动弹。
秦梅红爬过来,望着齐兆鸣,心痛地说:“齐大哥……齐大哥……”
齐兆鸣睁开眼睛,望着秦梅红,紧咬牙关忍住疼痛,伸出手,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水。
秦梅红怒视着郝刚宝,激愤地说:“他是对你有过大恩大德的师父,你怎么下……毒手……”
郝刚宝的声音仿佛从阴森森的地狱里传来,说:“这可怨不得我,他不是说断绝师徒之情了吗?如果你们现在答应我不把那件事说出去,我还能……”
秦梅红仰起头,把一口血水吐到郝刚宝脸上,骂道:“恶狗,别想美事了……我和齐大哥……不会向你……让步的!”
齐兆鸣使劲地点了点头。
郝刚宝咬牙切齿地说:“那好,我给你们留个全尸,让你们做一对有骨气的火鸳鸯!”
郝刚宝脱下衣服,把齐兆鸣和秦梅红捆在茶桌的一条腿上,然后拿起蜡烛,点着了窗帘、布幔等物。
大火熊熊燃烧起来。
齐兆鸣冷笑着对郝刚宝说:“你想……杀人灭口……你要还有半点儿人心,就……先杀了我们……别让我们……死前受罪……”
郝刚宝也冷笑着说:“你们也死了这条心吧,先杀你们,我就不是郝刚宝了!”
郝刚宝说完,得意地望了一眼齐兆鸣和秦梅红,走出了茶楼。
火越烧越旺,万和茶楼顷刻间成了一座火山,即将倒塌。
秦梅红万分难过地说:“齐大哥……都怪我出了……这个主意来试探他……我害了你,我是个坏女人……你骂我吧……”
齐兆鸣微笑着说:“梅红,我……我不怪你……他心变黑了……怎么都不会放……放过咱的……怪就怪我当初眼睛瞎,不识人……”
烟与火交织成一张大网,把齐兆鸣和秦梅红牢牢网在了其中。不多时,茶楼坍塌下来,烈焰冲天。
“爹——爹——姑——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白洋县城万和茶楼的废墟上,雯兰边凄惨地哭喊着,边双手发疯般扒着废墟,郝刚宝显得神色凄楚,站在一旁。
郝刚宝抱住雯兰,哽咽着说:“师姐,你要冷静啊,师父和梅红姑已经不在了,咱们就是哭死也不顶事。师姐,咱们还要好好地活下去啊!”
雯兰对郝刚宝的话充耳不闻,依然浑身颤抖,撕心裂肺地恸哭着。
郝刚宝轻轻搂住雯兰,说:“师姐,师弟我心里和你一样难受啊,走的是你的亲人,也是我的亲人。他们都是让坏人害死的,事情已经出了,咱就往开里想吧。师姐,师弟求你了,你要是再出什么事,让师弟我一个人怎么活呀?”
雯兰抬起头,一双泪眼望着郝刚宝,哀求说:“师弟,我爹和……和师姐对你……像对亲人一样……你可要……查明真相啊……师姐求……你了……”
雯兰跪在了郝刚宝面前。
郝刚宝扶住雯兰,也跪在地上,信誓旦旦地说:“师父、梅红姑,你们的在天之灵别散,郝刚宝向天发誓,我一定全力查明万和茶楼失火真相,我也一定照顾好师姐,不让她受委屈!师姐,师父他们能听见我话的!”
雯兰双手抱住头,继续痛苦、绝望地放声大哭着,直到哭晕过去。
雯兰醒来后,发现自己置身在一个陌生的地方,郝刚宝坐在她身边。
郝刚宝见雯兰慢慢苏醒过来,急忙俯下身,亲切地说:“师姐,你醒了,太好了,要不我这颗心都快碎了!”
雯兰声音虚软地问:“师……师弟……这是……哪儿……”
郝刚宝微笑着说:“师姐,这是咱的家。”
雯兰不解地说:“咱的……家?不……”
郝刚宝握住雯兰的手,柔声地说:“师姐,这是我的家,也是你的家啊!”
雯兰泪水汹涌而出,悲痛地说:“我的家……我的家没了……我要去找我爹和梅红姑……”
郝刚宝目光再次落在雯兰脸上,柔声说:“师姐,你昏迷了三天,这三天里,我已经把师父他们安葬了,我给他们买了白洋县最好的棺椁,修了最好的坟。师父清苦了一生,最后这一程说什么也得让他走好啊!”
雯兰抬起泪眼,感激地望着郝刚宝。
郝刚宝动情地望着雯兰。
郝刚宝从街上买来了鸡汤,一勺一勺地喂雯兰。他望着憔悴但更显俏丽的雯兰,心头涌荡着一股难以抑制的冲动,说:“师姐,我真想一辈子这样喂你吃饭!”
雯兰摇摇头,语气坚定地说:“师弟,你别想着我了……我不会忘记自己在祖师爷面前发的誓言……”
雯兰说着,想起父亲和秦梅红,眼泪再次如同决堤洪水奔涌而出。
郝刚宝神情黯然了片刻,再次望着雯兰,真诚地说:“师姐,我知道这个时候我不该让你伤心,可我实在是太爱你,我已经对上天发誓了,这辈子要是娶别的女人就遭天谴!”
郝刚宝刚要亲吻雯兰的手,一个警察跑进来,和郝刚宝耳语了几句。
郝刚宝精神一振,站起身,拿起枪。
雯兰撩开被子,问:“师弟,你干什么去?”
郝刚宝望着雯兰,微笑着说:“师姐,我有特别要紧的公务,去去就来,你好好歇着吧,我办完事就来陪你。”
郝刚宝和警察走了出去,雯兰双眼失神地望着屋顶,颤抖的声音轻声呼唤着:“爹……姑……”
雯兰又痛哭了一阵,觉得屋里空荡荡的很不习惯,就慢慢走出屋子,来到了街上。她忽然发现衣衫褴褛的张瞎子躺在路边,急忙跑过去,抱起张瞎子,大声喊道:“大爷,大爷,您怎么在这儿啊?”
张瞎子气若游丝,奄奄一息。
雯兰继续哭喊着:“大爷,您说话,我是您侄女啊——”
张瞎子嗓音虚弱地说:“雯……兰……好……侄……女……”
雯兰帮张瞎子把一只手放在自己脸上,痛心地说:“大爷,这几天您怎么糟成这样儿了?都怪我没照顾好您……”
张瞎子抚摸着雯兰的脸,轻轻而又艰难地摇摇头,说:“大……爷……早……该……走……了……”
雯兰哭喊着说:“不,我要照顾您……您跟我去我师弟家吧,我们为您养老!”
张瞎子使出最后的气力,使劲抓住雯兰的手,说:“郝刚宝他……不……是……好……人……你爹……和你姑……十有八九……是他……害死的……你去找汉虎,让他……除掉……郝刚宝……这个祸害……”
原来,雁翎队的副队长张汉虎是张瞎子的儿子。
雯兰震惊地望着张瞎子。
“你爹……和梅红……说好……是去……试探他,结果……他们竟然……”张瞎子话未说完,手就垂了下来。
雯兰一阵头晕目眩,扑倒在张瞎子身上。
悲痛欲绝的雯兰在雁翎队驻地找到了张汉虎,告诉他这些天发生的一切。
张汉虎万分气愤地告诉雯兰,情报证实,郝刚宝就是炸毁李家集、制造无人区的凶手,万和茶楼被烧也是他干的,因为万和茶楼着火的那天晚上,去县城送一份重要情报的小赵亲眼看见郝刚宝一个人鬼鬼祟祟地溜进了茶楼,第二天就听说万和茶楼着火了,还烧死了人。
正说着话,一名雁翎队战士进来,和张汉虎耳语了几句,张汉虎思考了一会儿,对雯兰说:“雯兰,消灭郝刚宝的机会来了,他在四处找你……”
一张剪除郝刚宝的大网很快撒开。
这天上午,一辆拉着二十多个警察的汽车驶出了白洋县城,向城南一个小村子驶去。
汽车接近那个小村子的时候,坐在驾驶室里的郝刚宝欣喜地看见雯兰果然像有人报告的那样,坐在村前的一块石头上缝衣服,便高兴地笑了起来。
就在汽车向雯兰靠近的时候,突然枪声大作,路边出现了许多雁翎队员,向汽车包围过去。
“不好,上共产党的当了!”郝刚宝大叫一声,跳出驾驶室,指挥手下众警察向雁翎队队员开枪,但警察们的作战能力着实太差,仅仅不到十分钟便纷纷被击毙。
郝刚宝见势不妙,打算逃走,他刚转过身,背后传来雯兰颤抖而威严的声音:“郝刚宝,你站住!”
听见雯兰的声音,郝刚宝下意识地猛地停住了步子,随即手枪被雁翎队员小赵夺下。
雯兰冲到他面前,狠狠打了他一个耳光。
郝刚宝望着那张气愤、俊俏的脸,轻声说:“师姐……”
雯兰大声打断郝刚宝的话,说:“别叫我师姐,我没有师弟,我爹更没有你这么个损阴丧德的徒弟!”
郝刚宝望着雯兰,嗓音缓重地继续说:“师姐,你骂我什么都行,你就是我的师姐,这辈子是,下辈子还是,可我万万没想到你和他们这些乡巴佬搅到一块儿了。”
雯兰说:“他们是共产党,是好人!”
郝刚宝强词夺理道:“可他们是我的政敌。”
雯兰眼里涌出泪水,声音颤抖着问道:“他们是你的政敌,我爹和梅红姑也是你的政敌吗?李家集的父老乡亲也是你的政敌吗?你为什么害他们?为什么?”
郝刚宝轻声说:“师姐,我知道这些事情瞒不了你一辈子,我……我不想多说什么,我只想对你说,我也有苦衷,我心里也难受啊。”
雯兰怒视着郝刚宝,说:“什么苦衷能让你这么心狠?你到底为什么这么做?”
郝刚宝痛苦地说:“师姐,我求你了,你别问了,我承认自己是罪人,一切都是天意……”
郝刚宝说着,把目光从雯兰脸上挪到早已站在一旁的张汉虎脸上,冷笑一声,说:“如果不是我找师姐心切,中了你们的诡计,就凭你们能抓得住我?哼!”
张汉虎嘲讽地说:“郝刚宝,你肯定是属鸭子的,肉烂嘴不烂,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郝刚宝突然仰天大笑起来,笑毕,咬牙切齿地说:“你们以为郝某人怕死吗?郝某人的命本来就不值钱,所以我才不认为别人的命也值钱,我想杀谁就杀谁!李家集是我炸的,齐兆鸣、秦梅红是我烧死的,我还想把你们这些草寇都杀掉!”
雯兰愤怒到了极点,大喊道:“郝刚宝,没想到你这么坏,我杀了你!”
雯兰冲动地抢过身旁小赵的手枪,对准了郝刚宝。
郝刚宝神色黯然地喃喃自语道:“老天爷不长眼,我郝刚宝一生求富贵却不得富贵,死不瞑目,死不瞑目啊!”
张汉虎对郝刚宝说:“不是老天爷不长眼,是你瞎了眼!”
郝刚宝将目光在雯兰俏丽的脸上停留了片刻,慢慢向前走去,在一棵柳树下站住,伸手折下一根柳枝,拧起柳笛来。
雯兰双手捧枪,泪流满面地望着郝刚宝。
郝刚宝拧完柳笛,把柳笛放进嘴里吹了起来,脆亮的笛声在空气中飘飘荡荡。
笛声戛然而止,郝刚宝嘴里满是鲜血,一头栽倒在地。
雯兰愕然。
小赵跑过去,看了看郝刚宝,对张汉虎说:“他咬断舌根自杀了!”
雯兰手中的枪无力地掉在了地上,她走过去,为郝刚宝合上眼皮,然后难过地闭上眼睛,两行清泪慢慢涌出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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