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难是上天另外一种形式的爱
滕建京
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在寻找。
老人寻找过去，孩童寻找未来，而我们，寻找自己。
我一个人在山间踽踽而行。秋阳正暖，秋天的落叶承载了这个漫长干旱夏季的痕迹。我遥望远山，满目疮痍，忽然就有了悲凉，感觉这世上有太多的人，犹如山谷里的蒲公英，看似自由飞翔，却身不由己。因为决定方向不是它自己，是风。
坐在浮石烟村对面的码头，空气中弥漫着水草的腥气，就着昏黄的月光，我在手机上阅读湘籍知名作家姚筱琼新近创作的中篇小说《野画眉》。读完，夜幕深坠，四周俱静，一种环境带入的柔情袭上来，用“心有猛虎，细嗅蔷薇”形容也不为过。
小说描述了一个发生在“三楚古邑，五溪画廊”沅陵二酉山的爱情故事。少年向东和少女向南青梅竹马，彼此相爱，但天意弄人，他们之间有着割不断的亲缘关系，今生今世注定不能成夫妻。向东远走异国他乡，十年后回到老家，向南已经嫁作他人妇，等待他的是骟猪匠老水为了繁衍生息，精心安排的一场借种“游戏”。游戏的表面看似裹着爱情的外衣，却勾起了男女主人公尘封十年、深水静流的伤痛往事。
小说开局以一种近乎荒诞的手法，叙述了一段发生在向南父母身上惊世骇俗的爱情故事。说实话，我看这段故事的时候，很想发问，或与世人进行探讨，这究竟是激情，还是欲望？如果是欲望的话，那么欲望的本质到底是什么？叔本华说，人的本质是欲望，欲望的本质是痛苦。既然欲望是痛苦，为何世人会因为爱而“飞蛾扑火”，扑向痛苦的深渊？
世上当真有人一辈子只要邪性地爱过一次，就够了吗？这一次就是他（她）一生的意义。这一次既是天堂也是地狱。
作者似乎对这种“一念天堂，一念地狱”的欲望有着近乎执念的偏爱。她清丽婉转的笔下，向东和向南难以言表的隐情，若隐若现的哀伤，是最牵引人心的地方，也是作者对于痛苦的一种变态嗜好。
幸福的人用童年治愈一生，不幸的人用一生治愈童年。姚筱琼有着一颗敏感包裹着悲悯的心灵，无忍则无济，有爱即有忧，悲悯交织着爱和隐忍，甚至这种血脉里流动、与生俱来带的气质，或多或少给她文字注入了“物哀之美”的伤感笔调。她至柔唯美的文风，就如文字里种蛊的高手，这部小说的故事结构，内涵和表层，地方特色的丧歌和关于二酉山远古的传说，还有那些离经叛道的“爱情行为”，都像是波德莱尔《花之恶》中一朵病态的玫瑰，所有的绚丽总是包含雾气升腾的那种淡隐的哀伤，还有巫傩文化的神秘色彩。
故事主人公向南，意图用古老的长脚字，织一幅字锦，叙述父辈惊世骇俗的爱，还有自己对爱的期盼。《野画眉》看上去是描写男女情爱的一部老套小说，但我认为作者表现的不单纯是一个陈旧老套的爱情故事，而是写人生的凌厉，倔强，偏执，彷徨，迷茫，挣扎，涅槃。
世间没有忘川河，只有自己渡自己。女主人公向南的生命如同湘西大山里随处可见的芭茅草一样顽强挺拔，生机盎然。对爱情的渴望，使得她一直在感情的泥沼里彷徨，迷茫，挣扎。甚至在十六岁那年冬天，用自虐的方式把自己的躯体沉浸在冰冷的井水中，以致下肢瘫痪，以此表达自己“求不得”的怨怼。
在这个世界里，每个人其实都没有完整的灵魂，只有爱才是一切疯狂的诱因，当我们遇到内心的需要，爱才把彼此的灵魂粘合起来。马建勋在《心灵哲学》中这样说：西方人的心灵本质上是一种分析的心灵，重视头脑，东方人的心灵本质上是一种感悟的心灵，重视感觉。有时往往最完美的美丽只存在不可捉摸的虚无之中。有时最完美的美丽只存在痛苦的体验之中。
姚筱琼一开始就用了一个大雪纷飞的故事场景告诉人们，野画眉是前世人变的，它记得前世，它能找到回家的路。那只野画眉就是她隐射的爱。它是一种爱情的象征，只有内心有爱的人才配拥有它。佛经上说：未断我爱，不如洁净。爱恨恩仇，皆是情障。
只要有爱的人，足够纯净。
广袤的天空，日冷雪寒，向南晶莹的肌肤和脸上的潮红让向东感到无比温暖。他说：“明天……我要走了，也许三五年不回来，也许永远不回来。”向南突然嚎啕大哭：“我把我的爱和我一生统统湮灭在我的泪流中，使泪水湿遍旷野，沙漠成河。”作者用如此冰冷、深邃、绮丽的文字叙说一个爱情故事，不禁令人喟叹：人生真的是扛不住宿命。世上没有永恒的爱情，没有永不逝去的韶华，只有永远无法消弭的孤独。
东方文学中不可言传的缥缈美感，让人感到虚无主义的存在。虚无本身就是一个黑洞，时间岁月就是一张无情的网，我们活着，就是选择性滤掉那些黑暗冰冷的日子，向阳而生。我们忘记安静坐下来，泡一杯清茶，然后享受娓娓道来那种恬静的情感。
《野画眉》的结尾颇有意味。向南和向东在经历一场丧事之后，冰释前嫌，化干戈为玉帛，两人明明郎有情妹有意，却在最后一刻放下执念，彼此看向未来。
“下雪了，天亮了，大雾散尽，山中蹒跚走来一个人，渐渐由远而近，我收敛了笑容，轻轻自言自语：老水接我来了。”
这样的告结，除了应和个人的命运，也让所有的人得到了成全。
小说告诉我们一个亘古不变的道理：故事里的人物不是在释放情欲，而是在寻找一个活下去的理由！
大雪的清晨，纯白色的尽头还是纯白。
假如我们试图解答这些问题，试图超越这些问题，你会发现，都只是一种徒劳。
苦难是上天另外一种形式的爱，它能让每一个人决绝地从漩涡里走出来，活下去。活下去，带着尘封，带着遗忘，带着此生仅有可供祭祀的东西，隐入尘埃，一路向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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