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访广州的历史系列宝汉茶寮的前世今生
题记:这几天看新闻,因为地铁10号线署前路站的建设,老广州人的回忆——东山口庙前直街,将要拆迁。一时间,众多街坊纷纷前往拍照留念。在此特发家人旧文一篇,纪念那些将要逝去的老街、老店。这篇文章是年5月25日晚聚餐送别一个因为子女学业要回湖北老家工作的同事,四个人喝了4斤客家娘酒,直到半夜还处于微醺的状态。爬起来一挥而就,完稿时已经是凌晨三点半,但醒来后竟发现再也无法下笔改动。
年3月份的时候,好友贾好人来广州办事,因为之前他帮我免费义务淘换了不少山寨“今烧”的宋代五大名窑的杯盏罐盘,供我附庸风雅之用。所以我一直感念这份情谊,有此机会,当然想要好好招待一番。
故事要从清朝咸丰六年(年)说起,当时广州一个叫李承宗的人在掘地时无意中发现了一块碑石,上面开首刻符一道,顶端刻剖开的半道符。上面正文楷书了19行字,从右到左一行正一行逆地颠倒相间,文字从右至左,每行15~22字,共字。
马氏二十四娘买地券原来这是五代南汉大宝五年的一份买地券(“大宝”是南汉后主刘鋹的年号,大宝五年就是公元年,没错,就是那个认为有家室顾子孙的人不够忠诚,只有太监才可信任的奇葩。于是在这哥们儿治下,要想做官,必先自宫。他也成就了历史上人数最多的太监群体,最多的时候据说达到了2万多人。
所谓“买地券”,就是给死人家属精神上安慰和墓地所有权的凭证。这份买地券的主人是马氏二十四娘,上写买地价钱“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贯九百九十九分九毫九厘”,又有“见证神仙东方朔,领钱神仙赤松子”字样,原来这就等于冥界的房产证+土地证,还有神仙作保,可见那个时候的人就知道房地产是值钱的东西啊。
按说换了一般人,挖到这等物件,必然是觉得晦气,定要求神拜佛,焚香告解,再将石碑填埋回去,以求心安。但李承宗这个人恰恰就不是一般人,他是广东著名学者曾钊的外孙,虽读过不少书却无心功名,以农为业。他把这个石碑小心收好,到了同治年间,李承宗开了一家茶寮,就把买地券放在茶寮中供客人鉴赏,引得不少好奇者围观,顺便就在茶寮消费。
李承宗确实是胸中有丘壑之人,他把茶寮按田园风韵布局,以竹篱笆做外围,里面有五彩缤纷的花径,茶室主体是蓬门茅舍造型,四周遍植青竹。茶寮地处城门北郊,又毗邻越秀山,是清明踏青必经之地,一湾清溪刚好从门前流过,故有“山前酒肆,水尾茶寮”之称。
既然是吃饭饮茶的地方,如果只靠石碑吸引人气,显然不能长久。这里最有名的菜当属“大鸡三味”。也就是把土鸡开膛,分作两半,一半白切;一半斩成小件配上金针菇、冬菇、云耳蒸熟;鸡肠、鸡肝等内脏洗干净,用绍酒腌过之后用来炒菜。食客还可在茶寮边的菜地选摘瓜菜,即摘即炒,其中另有一道名菜叫“郊外油菜”。后来香港早期很多酒家茶楼例如华芳园,翠芳园等都曾经效仿宝汉茶寮,用竹寮茅舍接待食客,用大鸡三味、郊外油菜来待客。
到了同治十二年(年),广东布政使杨翰到茶寮做客,观赏了这块石碑之后即席挥毫为该茶寮提名“宝汉”,取“南汉大宝”之意。从此宝汉茶寮的名字就算定下来了。
食客们在宝汉茶寮前合影有了广东布政使的背书,又确实有美景美食所在。茶寮的生意自然越来越旺。一天,广东名士倪鸿偶过宝汉茶寮,结识了李月樵,便将石刻的券文记入他撰的《桐荫清话》中,除资助宝汉茶寮扩大营业外,还为其题联云:“桥东桥西好杨柳,山北山南闻鹧鸪。”
这么一来,文人墨客前来茶寮观赏石碑、题诗作联、郊游品茗者就越来越多。如陈之鼎为之撰联道:“商量白酒黄鸡局,点缀青山红树家”。邓绚裳《宝汉茶寮·竹枝词》云:“宝汉名寮小北张,宾朋从此乐壶觞;肥鱼大酒朝朝醉,谁奠芳魂廿四娘?”邓方在他《羊山杂咏》中也写道:“宝汉茶寮卖酒旗,浓秋烟景晚唐诗。马家廿四娘如梦,一路青山叫画眉。”
可以说得上是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有了这些题品,加上优雅的环境、美味的菜肴,宝汉茶寮更是声名远播。
晚清爱国诗人丘逢甲也曾做《宝汉茶寮歌》,其中有“清明风吹花草香,出门拜山车马忙,茶寮杂坐半伧父,谁吊扶风廿四娘”之句。到了清末,这里的又曾有“宝剑何时还季子?汉家天下属谁人!”的对联出现。此联一看就是皇汉所写,在上下联的首字分别嵌入了“宝”、“汉”二字,用汉高祖刘邦(刘季)剑斩白蛇的典故,暗示要武力才可推翻满清的统治。
丘逢甲与宝汉茶寮的故事后来辛亥革命推翻了清朝统治,结束了年的封建帝制,进入民国时期,但宝汉茶寮依然屹立不倒,高朋满座。
廖仲恺的《迈陂塘·题北郭秧针图》(迈陂塘即摸鱼儿,最有名的当属元好问的“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亦有“春浓野沃,想宝汉茶寮,北国酒肆,有客泛醽醁。”之句。
龚伯洪的《百年老店》载入一段趣闻:岭南画派的创始人之一高剑父爱吃街边牛杂,有次来宝汉茶寮雅集时,到寮外买牛杂。卖牛杂的小贩不认识高剑父,把一串牛杂递给他时问:“高剑父在里面吗?”高反问:“你认识高剑父么?”牛杂佬答道:“不认识,但我很喜欢他的画。”高笑着说:“我进去叫他画一幅送你。”牛杂佬大喜,送上几串牛杂,高便走回茶寮画了一幅画,再走出来送给牛杂佬。牛杂佬这才知他就是高剑父,连忙道谢不已。此事传开,一时成为画坛佳话。
郁达夫《病间日记》也曾写到:“和他们出去访同乡叶君,不遇,就和他们去北门宝汉茶寮吃饭。”
鲁迅曾经在广州待过8个多月,天,从年1月18日至9月27日。在这多天里正式他和许广平恋情进展神速的时期。吃在广州,约会当然离不开吃。有心人整理过鲁迅的日记,发现年4月22日,许广平和鲁迅等人去城北郊游,中午就在宝汉茶寮午餐。
鲁迅与许广平夫妇而在广州和鲁迅爆发了激烈冲突,差点闹上法庭的顾颉刚(中国现代“史学革命”的主将、中国历史地理学和民俗学的奠基人),刚来广州,除了时常到旧书店买书外,偶尔他也到甜品店吃龟苓膏,到宝汉茶寮饮茶。两个当时几乎不共戴天的两个人都曾光顾宝汉茶寮,由此可见茶寮的影响力之大。
和鲁迅发生冲突的名人顾颉刚因为名声太大,后来宝汉茶寮所在的街也因为茶寮而得名宝汉直街。可惜宝汉茶寮在抗战中因战火被毁,终于结束营业,大鸡三味也渐渐失传,只有宝汉直街的地名一直沿用下来。后广州市商会会长邹殿邦等人开设的北园酒家,就以宝汉茶寮作构筑的样板,竟也引得食客云来。
以宝汉茶寮作为样板的北园酒家年“宝汉”买地券由茶寮主人的后人苏义捐献给广州博物馆也就是今天的越秀公园镇海楼收藏,可惜春节我父母过来广州玩时去镇海楼游览时我还不知道这个故事,所以没去寻访买地券是否展出。
今天的宝汉直街聚集了很多非洲籍黑人,他们在这里开店做生意和生活,成为广州目前黑人最多的地区,此外还有不少穆斯林在此安身开店。他们和匆匆路过的行人,像我一样寻访美食的饕客,其中很少有人知道,这里曾经存在过的上溯南汉大宝年间的故事。
前面说过,大宝五年就是公元年。宋太祖开宝四年(年)派大将潘美讨平南汉,刘鋹归降,这个太监国家终于灭亡。
我和贾好人讲的故事终于也就到了尾声,走出手抓店,看着路过的黑人和穆斯林,路边的一色的非洲餐厅和清真饭店,仿佛身处异国他乡。然后又想起宝汉茶寮的故事,让人产生不免时空穿越的错觉,恍若隔世。草木并不依旧,人事更是全非。
曾任北洋政府交通总长、国民政府财政部长、铁道部长、北京大学国学馆馆长、新中国中央文史馆副馆长的叶恭绰晚年中秋曾作《望江南》13首,回忆生平佳节,以纪梦痕。
孙中山对叶公绰的任命令其中第一篇便是写宝汉茶寮,追忆光绪己亥中秋,与沈养原、郑雪朋及道生先兄夜集广州郊外宝汉茶寮,剧谈达旦的旧事:
中秋好,宝汉忆茶寮。对月高吟声裂石,伤时残泪语如潮。难忘此清宵。
今夜适逢好友即将远行,借花献佛,望彼此珍重,常忆此清宵。
“今烧”汝窑、钧窑瓷器因为他也经常来往广深,粤菜也吃过不少,再加上他又是古玩收藏的发烧友,我灵机一动,想到了那段时间刚好很馋,想再去的一个地方吃饭,刚好主客两便。这就是宝汉直街上的撒尔塔东乡手抓餐厅。老板姓马,甘肃临夏东乡人,店名“手抓”,手抓羊肉自然是招牌,某美食公号认为“也许是广州最好吃的手抓羊肉”,我不敢下这个结论,但是一起去过的朋友大多是赞不绝口的。
撒尔塔东乡手抓餐厅看到这里,很多朋友可能以为我这篇文章是介绍美食的,如果你真这样想那你被带坑里了哈哈。我想说的是我为什么要带一个湖南的朋友在广州吃西北菜,那是因为我之前无意间发现了和贾好人古玩发烧友身份相符的一个故事。所以需要带他到和故事相关的地方吃饭,随便分享这个有趣的故事。
故事要从宝汉直街的名字来历说起。
宝汉直街位于广州市越秀区小北下塘,童心路的东面。而关于“宝汉”二字的由来,则和宝汉茶寮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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