掬一捧月光,诗意在指尖流淌读万物有
掬一捧月光
诗意在指尖流淌
——读李汉荣老师
从《万物有情》到《沧海月明》
01
读李汉荣
从《万物有情》到《沧海月明》第一次读到李老师的散文，是一套语文试卷上的散文阅读题《父亲的鞋子》。
记得当时，不由地被灵动精致的语言、朴素纯粹的情感和宁静诗意的田园气息所吸引，沉醉其间，忘了世界，忘了时间，一字一句，仿佛山间清泉明月两相映，荡涤心灵，洗濯一清。
读过七八遍，意犹未尽，又在笔记本上逐句摘抄，一边猜想：如此喧嚣浮躁的尘世间，竟还有这样干净唯美的文字，他的作者——李汉荣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后来才知道，这位了不起的散文大家竟然是我们汉中人，顿觉与有荣焉、幸甚至哉！
于是迫不及待地买了他的散文集《万物有情》，如痴如醉地读，忙碌的日子也因脉脉泛香的书页而格外温柔轻盈。
02
读李汉荣
从《万物有情》到《沧海月明》《万物有情》是一个古典而浪漫的艺术境界，有形的砂砾、水滴到河流、山峰、星空，无形的呼吸、思念、爱情到时间、空间，自然的一棵草、一朵花、一只蝴蝶，以至人造的家具、首饰、乐器……世间万事万物，无不触及到李老师柔软敏感的灵魂，与之共情、共鸣，再用文字弹奏出灵动婉转沁人心扉的曲子。
《文心雕龙》说：“神用象通，情变所孕。物以貌求，心以理应。”只有一个内心柔软、用情至深的人，才能赋予世间万物这般性灵和细密的柔情啊。
李老师有一双孩童般清澈的眼，能穿透时空，捕捉到天地间千姿百态千变万化的生命情态，比如一只小小的书虫，一枚密布针眼的顶针，一些被遗忘的老旧家具，他用孩子般天真好奇的目光抚摸它们，把唯美的记忆渲染成一幅幅淡雅而古意的画卷。
在《采青》一文中，他写童年记忆里的山：“山在原野尽头陡然升起，没什么铺垫和过渡，一下子就竖了起来，像一把把长短不一的锥子，戳向天空……小时候，站在家门口看远处的山那气势汹汹的样子，就担心若是有人爬上哪个山顶，很可能被那尖锥子扎破肚子，鸟若是飞得太快也会被剐烂翅膀。多亏月亮与山顶保持了不远不近的距离，不然会被割成碎片掉下来，黑夜就黑得没救了。”形象鲜活地呈现出儿童对山的敬畏心理。
而后，随着大人进山，又是另一番景象：“我们沿着瘦瘦的山路，在山的身上缠绕，转一个弯是一种感觉，再转一个弯又是一种感觉，好像每一匹山色都是不一样的，重重叠叠的山，就像颜色深浅不同的青布蓝布折放在一起，我们是在一层层抖开的散发着草青色布里行走着。”
朴素生动的场景，保留着儿时的新鲜感和温馨气息，让每一个从山中走来的成年人不由得随着文字回到山里，回到童年。
“天下之至文，未有不出于童心焉者也。”“夫童心者，真心也。”（李贽）即纯真、无杂念之心。见过李老师的照片，那双过滤了俗世尘埃的幽深清澈的眼，折射出一颗至真至纯的童心，盛满对世间万物的温柔和悲悯，牵动着每位读者内心深处的真与善。
他有画家的审美艺术，每篇散文都是一帧穷尽想象意境悠远的唯美画面。
《烛台：古老的守夜者》里有母亲的素描：“烛光里，母亲眺望明月，月亮也踱进窗子，天上的光亮与人世的光亮，相会在母亲周围，争着画她的影子。”
《夜走巴山》是淡淡的水墨画：“山影变得敦厚温柔，细细山路在月光里蜿蜒，如持续流淌的乳汁。”
《我把幽谷还给幽谷》又是一幅玲珑的写意：“幽草的睫毛，掩映着泉眼……偶尔有画眉、云雀来泉边会面，眸子们就互相对望着，天真凝视着天真。”而“银河在宇宙的莽原上不停地奔流，在奔流中开辟自己的河床，如果宇宙中有一双纵览八荒的神眼，它会发现整个宇宙都在奔腾着，一条奔腾着的巨大长河”是梵高的星空吗？一帧接着一帧，连成一幅朴素、清雅、隽永的浩荡长卷，让人流连忘返。
他有一颗柔软的诗心，丰富、热烈、深沉，又淡泊、空灵、自由，总能在物我贯通、虚实相生里创构出情景交融、悠远深邃、具有广阔象空间的诗境。
《抚摸乐器·古筝》里，他用文字轻轻拨动古今相通的弦外之音：“她的手指轻拢慢捻着，她在敲叩时间的门，记忆的锈锁打开了，许多逝去的岁月从许多条小路上返回来……碧澄的流水滑过手指，小桥上有驴走过，有踏青的女子走过，有行吟的诗人走过，有求道的僧人走过……我追着他们的背影，渐渐走进宋词的意境。”
“闭着眼睛，我沿着她手指的方向，沉入记忆，深入古典的河流，去打捞那失落的月光和情意。”
《车前草》从远古的原野上走来，“嫩绿、羞涩的小手，还保持着公元前的手势，她的手里，还小心地捧着《诗经》里的露水。”
“她受伤的小手，流着碧绿的血液，夕阳久久地在天边低垂，久久不肯落下去，历史的原野上，闪烁着苍凉的暮色。”
悠悠琴音中、皎皎月色里、茫茫草原上摇曳着一颗纯粹的诗心，这是一种审美的艺术境界、人格境界和人生境界。
他有哲人的思想，文中处处是蕴藉深厚的哲思箴言：
“对人世用情至深者，一旦将着深情倾注于天自然和精神彼岸，必然对生命和宇宙生出深沉的觉悟与幽微的感怀。”
“生命作为整体看似顽强，而具体的生命极其脆弱。”
“我们总是不得不在世界的柔软部位，索取别的生命的温热，以减少我们自身的寒冷。”
“树根在深深的地下展开着纠结着，它使我们联想到生命的明亮部分往往由其幽暗乃至苦难的根基所营养，由此才有树冠那巍峨葱茏的生命高峰。”
朴素深邃的句子，说透了生命的寓言。
他以慈悲仁爱之心感受众生的悲苦，以灵魂共情。
扒出白菜心里的一只毛毛虫，他“面对天堂的废墟，久久自责着，久久不能原谅自己。”
他悼念一只死去的白母鸡：“唉，为什么它不是一只鸟呢？有翅膀而不能飞，该是怎样的不幸啊。”
面对乡村穷人，他“看到了痛苦，看到了让人揪心的生存的真相。”
路遇一位拾荒的老人，想到“她要遭遇多少恶臭，多少细菌，在夏天，她要遭遇多少苍蝇的围攻、多少蚊虫的袭击，她要遭遇多少岁月对她的伤害才能熬过这难熬的岁月”他的“眼睛有些湿了”……
我总能在他的文字里触摸到对生命乃至整个儿宇宙的悲悯和孤独的疼痛，以及一种宗教情怀。
03
读李汉荣
从《万物有情》到《沧海月明》今年初，又买了李老师的《沧海月明》，捧着这本厚厚的散文集，我满怀敬畏细细品读，感觉从《万物有情》到《沧海月明》有一个很大的跨越。
如果说《万物有情》是对这颗蓝色星球上可触可感的万事万物的一往深情，《沧海月明》则把目光投向神秘的生命现象、浩瀚的星空和无垠的苍穹。
《沧海月明》归属为“心灵散文”，更注重心灵体验和思想流动：从与古代圣贤精神对接，到在音乐的梦境中升华；从在人类病痛中反思，到与动植物对话；从探寻石头的古老历史，到对人间至情至性者的歌颂；从仰望头顶的星空和心中的道德，到回归永恒的洁白……作者思接千载，心通苍冥，精神与天地合一。
从形式上看，如果说《万物有情》是委婉曲致的抒情小调，在幽微中寻觅，有一丝压抑的疼痛，《沧海月明》则像黄钟大吕，振聋发聩，丰厚深邃的语言载着思想的潮水起伏、奔涌，有一泻千里酣畅淋漓之快感！仿佛寻觅生命真谛的诗人已窥见一丝天机，便义无反顾地朝着这光亮奔跑！
《沧海月明》表达更朴素自然，更注重思想内涵，更具无拘无垠的大气象。
比如第二、六、八、九辑的大多数标题无拘形式，洒脱不羁：《一个比你自己更好的另一个自己从音乐里向你走来》《在丧失神秘和诗意的现代荒原，音乐为我们保存了珍贵的神秘主义和古典诗意》《在父亲的菜园之外，喇叭花已不再吹奏》《在心灵的荒漠，我们渴望婴儿带着纯真的甘泉降临我们中间》《神圣体验：进入心中之心，体会和挖掘生命深处的生命，对真理和美德产生最真挚的认同》……这些标题更接近一个思想片段或诗句。
行文风格也更恣意豪放，仿佛文字被思想驱遣，“语言被心中的激情和宇宙的浩气激活，语言行走和飞翔起来。”时而与李白对酒当歌上天入地自由驰骋；时而同杜甫沉郁喟叹牵念天下慈爱盈胸；时而伴王维独坐幽篁对月参禅；时而随老庄对潭静思澄明自省大道合一！
情至而辞巧，文中精妙的比喻不只形象妥帖，更具洞察力：“什么是医学？医学就是与死亡谈判的学问，劝阻死亡不要急于领走我们。医生就是谈判者，高明的医生就是谈判的高手。医院医治，就是与医生一道，参与和死亡的谈判。”（《路过太平间》）是参透了病痛生死。
排比铺陈一气贯注，极尽气势：“让我们安静些，谦卑些，本分些，俭约些，朴素些。让我们把生命的血压降下来，把欲望的血压降下来。把文化的血压降下来。把心灵的血压降下来……让失神的天空，恢复宽广的胸襟。让失血的大地，恢复鲜活的容颜。让失身的万物，恢复天赋的贞操。让失声的河流，恢复古老的歌唱。”（《一个医学外行对高血压病的人文和社会学研究》）
从思想内涵上看，如果说《万物有情》仿佛一座温馨绮丽让人流连的芳草园，那么《沧海月明》则像莽莽榛榛的大森林，幽邃、深沉，与无际的苍穹相连，引发人们对生命宇宙无尽的遐思和叩问。
黑格尔说：“哲学是心灵的最高形式。”《沧海月明》就是一部以心灵的最高形式呈现的散文。文中哲理箴言俯仰皆拾：
“如果人走在路上也这样不瞻前顾后左顾右盼，人的一生要走多远的路。”（《动物的眼睛》）
“不存在也是一种存在。”（《路过太平间》）
“欢乐，只是从痛苦的深穴溅出的泡沫。”（《按摩师》）
“在生病的这段日子里，我们的心灵最健康。在其余的日子里，我们一直是病着的。”（《生病》）
思想高度决定艺术高度，《沧海月明》就是一部用满腔的爱与痛写下的叩问苍穹和宇宙生命的天问！是一部产生于汉江岸畔的伟大的心灵史诗！沿着李老师的文字，总可以溯回到经典的源头，掬一捧人类智慧的清泉，润泽灵魂的荒原。
除了李老师作品中一以贯之的忧患意识，《沧海月明》还表现出强烈的自省意识。
在《唐朝的便条》一文中，他在梦里抚摩唐人隽永蕴藉的诗意便条，自我反省：“我比唐人老了一千多岁，我真的老了吗？即使真的老了，也应该老成圣人、高人、智者或哲人，怎么老成了不知诗书、不懂风雅、粗鄙无道、浅陋无文的老文盲老诗盲老无耻老无趣老混蛋了呢？”
在做《血液化验》时，他自我审视“我的身体，如同一座豪华的庙宇，总是由死亡之物搭建，却声称要福泽生命；不断加剧这世界的痛苦，却标榜自己在抚慰世界的痛苦。”
在这个人人喜欢自我表现自我标榜自诩伟大的时代，李老师代表现代人类自省，他拂去心灵上的尘灰，将灵魂的悸动展示给世人。他说：“人，质问自己和怀疑自己的时候，才略微显得高贵。”他如此谦卑、朴实，也难掩高贵的灵魂的光华。
现实和理想总是充满矛盾，我们的外部和内部世界永远不可能处于完美和谐，内省，是我们将内部与外部世界相联的一种方式，文学，大概也是内部与外部矛盾的调和的一种方式，是理想与现实的谈判，是我们在幽暗中摸索前行接近理想的一条路径。李老师濯明月于沧海，我们追随着他的脚步，灵魂也洒满月光。
04
读李汉荣
从《万物有情》到《沧海月明》刘勰说：“气以实志，志以定言，吐纳英华，莫非情性。”读李老师的书，我看到一个不愿为物质奴役、不愿被肉身绑架、不愿被欲望驱使的浪漫的、自由的、慈悲的、高贵的灵魂。
读罢，我把《万物有情》推荐给了我的学生，希望孩子们在李老师的文字里涵养一颗柔软的心，深情地生活，诗意地栖居。而我，仍在时光里泅渡、追寻彼岸，《沧海月明》就是时间之海升起的一轮心灵之月，是彼岸的灯火。
如李老师所言：“万有皆备的宇宙，绝不是只玩一场最终归于毁灭和虚无的徒劳的物质游戏，它一定有一个不朽的精神目的。”
我愿掬一捧月光，让诗意在指尖流淌；我愿相信“诗终将战胜一切，成为大地的记忆和人类精神的不朽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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