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像杜剑写给村庄的诗澎湃在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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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给村庄的诗

杜剑

村庄,曾经是我们这一代人童年幸福的“单位”,她包容了我们成长过程中所有的欢愉和眼泪。

那时候的村庄,是丰硕的美人。

丰硕,是物质贫乏时人声鼎沸的繁华。不单是指村庄数量的庞大,更代表了村庄里物种的庞杂,人口的众多。那时候,一个个村庄就像一个个巨大的巢。

几乎每一个村庄都会被一条河流喂养,如若没有,勤劳的人们也总是会人工“创造”出一个水库。用肩挑手扛这样原始的方式,像蚂蚁一样,他们从不惧怕缓慢;从不惧怕生产方式的原始落后;也从不惧怕工程的浩大。他们似乎从未感觉自己的渺小,因为村庄是一群人永恒的巢穴。水源连接农田,而农田将喂养他们的子孙万代。

那时候的村庄,是暮晚时分氤氲在夕阳边角上的炊烟。

那时候的村庄,是明晃晃的稻田、麦垄、高粱地;是隆隆的打谷声后,散落在泥土上安详的稻草垛。

那时候的村庄,是低头吃草的水牛凝重而沉稳的眼神;是破败屋檐下斜斜倚靠着的犁耙。

那时候的村庄,是泥土里生长出的种子。我们把自己种在村庄里,把村庄种在向阳的泥土坡上,把泥土坡种在村后画眉鸟的叫声里,最后,偷偷把画眉鸟的叫声种进离乡的行囊里……我们企冀这一切“种下”慢慢发芽,壮大,从不认为它们某一天会逐渐消失。

太过确信的事件,最终总是示以世人惊异的面目。我们的村庄鲜活丰盈的水源,被源源不断地输出到周边的城市,成为城市饮用水的供水源头。我们为村庄哺养了越来越多的民众而自豪。而跟水源一样流向城市的,还有我们村庄的青壮年。他们勤劳敬业,很快在城市扎根安家。

村庄这个巨大的巢穴,被迅速腾空。

很长一段时间,我们对这种变化,不知道怎样表以悲喜。该为村庄的新生代在城市获得新的身份而喜悦,抑或为村庄的空寂而惋惜。

面对庞大而丰茂的消逝,我们该做些什么?这几年,当我们再一次走近村庄时,似乎找到了答案。

村庄成为城市的“肠胃”,为城市提供水源、粮食、蔬菜的同时,城市也为村庄提供逆向流动的“文化哺养”。

在历史和时代的淘洗中,村庄似乎已经找到了抵抗“消逝”的途径。通过镜头,我们惊异于村庄重新散发的生机。越来越多的城市居民开始向往并短暂地回归村庄的宁静,趁着假期,去采摘游,去民宿“洗尘”等等。

村庄,也许永远回不到从前。但在注定的一部分遗失中,一些新的意义也在不断重构。村庄的迷人之处在于,我们永远说不清,忘不尽,走不远。

婺戏

我以为你化了妆才这么好看

原来卸了妆更好看

无论你是化了妆的王宝钏、李艳妃、

罗敷女、金玉奴、阎惜娇、梁红玉、

杨排风、薛湘灵、尤三姐、胡阿云、

刘玉燕、孙玉娇、秦香莲、虞姬中的哪一个

都不如卸了妆的青小依

在金园村

雨用金黄的落日

为黄寮尖换购了一件轻纱

你撑着伞漫不经心走在雨中

我没看见雨带来什么

只看见看不到落日的你

低着头慢慢走在

若隐若现的雨中

猪栏咖啡

把猪栏改成咖啡屋

并取名为猪栏咖啡

是提醒以前这里是猪吃食的

现在是人喝咖啡的

以前是破败落后的

现在是时尚新潮的

以前的养猪能手

成了职业咖啡师

土地也不怕被揭穿底细

不论以前种的是什么

现在种的是什么荷塘月色

我读朱自清的《荷塘月色》时

你正走在金园村的荷塘月色里

无论是荷塘还是月色

都比朱自清笔下的要美得多

他在描写清华园的荷塘时

记起了《西洲曲》里的句子

这令他到底惦着江南了

只是《西洲曲》里的荷花开在最北的江南

金园村的荷花开在最南的江南

他是生不逢时了

清华园的月色虽然是满月

天上却有一层淡淡的云

所以不能朗照

金园村的月色恰逢超级大月亮

天上没有一丝丝云

所以能朗照

他惦着江南的理由

是清华园没有采莲的少年的女子

《西洲曲》里有

而金园村采莲的少年的女子

比《西洲曲》里采莲的少年的女子

在更南的江南

迷路

在金华火车站朝我喊“去永康”

与在永康汽车站朝我喊“去杜山头”

的不是同一个人

他们不知道自己要完成一项怎样的任务

也不知道从他们喊声中走过的人

带着一项怎样的使命

我在他们的喊声中得到了越来越

清晰和具体的线索

而在杜山头村

没有人问我要去哪里

稻香

在稻田里和一株稻子玩捉迷藏

必须先熟悉它的气息

对它的体征了如指掌

比如发型、衣着打扮

脸上有几粒雀斑

而成为能变出真正东西的魔术师

一个绝无仅有能变出真正粮食的魔术师

又不仅仅局限于魔术表演

观众在看完表演后

能背着一袋米回家

妈妈喊回家吃饭时

能背着一袋米回家

这道具暗藏的构造和表演手法

就是能背着一袋米回家

土烧

猕猴桃烧、红枣烧

柿子烧、梨子烧、枸杞烧

是酿酒师设下的陷阱

我试图从一杯梨子烧中

取出蜜蜂酿在梨花上的蜜

结果被蛰得落荒而逃

莲子烧也一样

我没有摘到新鲜的莲蓬

败在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荷花上

桃花

桃花没因被摘下几朵而难看一些

美人没因戴上几朵而好看一些

繁花落尽

我才想起人面桃花和面若桃花

南溪

白色琴键是鹭鸟的羽毛

黑鱼是鸟喙上的黑色琴键

遇一场弹奏野蜂飞舞的雨

黑鱼才能虎口脱险

白鹭是南溪的浮标

沉下去是一条江被拖下了水

飞起来是一条江被钓上了岸

雁落湾

雁落湾依葫芦画瓢把天空画了一遍

山雀飞过的痕迹

白水鱼也照样游了一遍

起风了,雁落湾和天空同时抓紧了扶手

金丝楠木

一张金丝楠木榫卯结构的拔步床里

有溪流和鸟鸣清脆的回响

伐木工手里锋利的斧子

发出的巨响是森林慌乱的心跳

金丝是一尾尾游动的鱼

安静地在树木低矮的身体里游来游去

像从未走出过大山知足的农民

有人想偷走鸟鸣放回森林

有人想偷走游鱼投放大海

有人想偷走金丝锻造一把宝刀

有人偷偷把鼻息安放在床上

想惊扰到这些鱼和鸟

秋收

母亲在田地干活

我把母亲摘好的南瓜和辣椒

拿到不远的灶台烧好

又送回田地和母亲一起食用

我童年的快乐与在田野里分享美食的

的游客的快乐极其相似

还有一些隐藏的快乐

比如青团的面皮和馅里的豆腐雪菜

炒饭里的毛芋大米都产自这片田野

一些隐藏得更深的快乐

比如劳动者踩在这片田野上仰望星空

看着太阳从稻浪里升起

有一些快乐只属于我一个人

我在现场零距离偷窥了

这所有一切的亲密无间

历山红

虞舜躬耕历山种下的茶树

在等阳光、松柴、火种

和一双纤细的手

在成为茶汤之前

它在等溪流、树影、鸟鸣

不想成为帝王的身体

樟树林

我想象的李慕白与玉娇龙

在樟树林打斗的场景里

绝世轻功无非是鸟退化了的一支羽毛

鸟无非是练就凌波微步的独孤求败

青冥剑无非是用一片叶子的虚空

斩落另一片叶子的虚无

所谓的“滴翠谷”

无非是一棵树和一万棵树的区别

无非是把浅薄的无病呻吟

演绎成了旷世的爱恨情仇

谷粒

谷粒在等大鸟孵化时

也在等超强台风

花丛先于天空和大海

等侯谷壳中破茧而出的蝴蝶

穿黑衣服的稻草人

阻止了一群飞鸟的夜袭

但阻止不了镰刀暗藏的锋刃

我可以做名副其实的稻草人吗?

不问世事,不问西东

只问一亩田,一株稻,一粒谷,

一粥一饭,以及

一坛米酒,一瓶米醋,

一块米糕的组成部分

磻溪廊桥

在十八座石桥上相送十八程

朱明溪比祝英台更多情

峡源、后渠、三渡溪、宝带河

顺应着水主财富的五行学说

而泉头、塘里、木渠、竹川

横渡、荷川、石塘、王溪田

解构了占山为王的理念

以山为名的象珠古镇若以水为名

能否重构一个依山傍水的哲学体系

我唯一能确定的是

磻溪廊桥的雨来自磻溪的水

草叶豆腐

斑鸠叶喂养着天空

喂养着几只不叫斑鸠的鸟

观音草喂养着土地

喂养着几尊不叫观音的佛

只有豆腐喂养着人间

我给它们冠以西施之名

草帽

我想给自己奖励一顶帽子

我从《楚辞》里偷来金丝草

从《诗经》里偷来蔺草

从唐诗宋词里偷来龙须草

南特草、黄草、蒲草和溪草

还从金国盗得一把麦秸

我用单结、双结、百结

正反结的手法

用一根藤草穿越铁石心肠的溪流

而藤草再也回不到它水草丰盈的故乡

它把星空下的鸣唱、异乡的母语

镰刀收割的刀锋、火焰燃烧的痛

以及蓝色月光,一同奖励给我

铜院里民宿

在铜院里把自己浇筑成铜人

就不用带上兵器一路奔波了

如果要节省一点铜

就把我浇筑成童年的样子

浇筑成少年的我就需要多费一点铜

那时我在爵士音乐里偷过铜

有一些藏在木吉他的琴弦上

如果要浇筑下一个我

就需要在身体的铜臭味里

再提炼一些铜

草木染

新疆棉和永康蓝草的娃娃亲

桑叶和苏枋的青梅竹马

青麻和乌桕的自由恋爱

茜草、红花、荩草、栀子、姜金、槐米

在相亲大会上的成功配对

草木的爱情纯洁美好

它们相爱的样子

就是染出来刚刚好的样子

向我抛媚眼的白马

栓在西溪金顺帆跑马场

七号马厩的一匹白马

不停地向我抛媚眼

它看出了我的不安现状

想劝劝我身体才是最重要的本钱

或者只是想问我巴勒克苏大草原怎么变小了

或者想向我兜售伊犁的薰衣草

或者它是马中诗人

戏弄一下我的自作多情

玻璃栈道

玻璃栈道是吊住我的威亚

我在空中了

可还是飞不起来

作者介绍

杜剑,中国摄影家协会会员,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著有诗歌摄影集《原乡》、《流浪高原的眼睛》。居浙江永康。

原标题:《影像

杜剑:写给村庄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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