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命之中的台峪下篇
祖祖辈辈生活居住在秦岭脚下的深山中,最大的感受就是简陋中体现出来的清苦,肩扛背驮时体味着山里人活着的艰难。当年祖辈能隐居迁徙于此,完全是因为生活所迫。据考证,秦岭山中的先民来历最早可以追溯到当年大秦帝国时期,由于秦岭之南的商洛为秦楚争霸犬牙交错地域,所以经常在金戈铁马,厮杀征战中城头不断变换大王旗,而文化底蕴既有楚文化的灵秀和浪漫,又有关中文化豪迈如吼秦腔声调的豪爽宽博雄沉之风。这一点从商洛众多的民俗文化就能看出来,比如商洛人也爱吼几声秦腔,声音洪亮似牛吼,同时也唱商洛花鼓、商洛道清、商洛山歌和洛南静板书。巍巍大秦岭是横亘中国中原大地上的一座龙脉,山分南北,水归两域,何也?其实大地也有如人的怜悯之心,手心手背都是肉,只能一视同仁,不偏不倚,尽显自然灵秀与传奇。要说商洛地域的变迁溯源,最早是大秦帝国蓝田大营的部分军屯士兵戍边于此,后有楚地沿商於古道而至的下湖人。千年芳华,沧桑巨变,虽然历经明洪武年间的十几次移民大迁徙至今,不管是从山西洪洞大槐树下分流来的商屯、军屯或者农屯人家杂居,各自却也能彼此和睦共处,形成商洛地域特有的民俗之风。
台峪周边居民,大部分都是从山西迁徙而来,那时候受地域限制,只能是早来于此的人,便定居在川道,山间坝子及交通方便的地方。后来因战乱逃荒讨饭至此的就只能进入深山,隐居于山垴坡塬险恶之地苟且偷生,图个安宁。
新中国成立后,台峪五十年代归当时的栗峪乡行政管辖,六十年代至今一直是麻坪镇的辖区。曾设六个生产队,一队的人家一直居住的比较分散,从瓜长沟到前岭上,交通十分不遍,地形山崖逼人,窄卡难行,人居住在那样的环境中,自然就只能深切感悟“羊芋糊汤疙瘩火,除了神仙就是我”的山野幽静生活。从沟口殷家、董家再到赵家是第二生产队,一直给地名叫赵家,其实二队大部分都是姓车的人家多,就没有赵姓之人,估计原来赵家人后来不是迁徙走了,便是绝户了,至今没人能说得清楚。从老虎槽往上拐两个山湾至乔沟口是三队,主要是张姓人家居多,故称张家。娘娘庙是个两岔河分向的地方,往下是四队车家村,几乎清一色的姓车。据说车家曾是石门庙沟口的高门大户,不知因何放着平川的好地方不住,却偏要迁徙居住于此,让人非常不解与每每谈起唏嘘不已。庙后湾到庙沟垴是六队,张姓居多,人口也最少。娘娘庙向西就到了李家庄,李家庄当然是姓李的人最多,包括沟垴和大洼,自然是第五生产队。大洼是一处山间盆地,只有一个入口,三面都是崇山峻岭。我老家就在大洼,听我奶奶说我家族是在清朝年间从河南洛阳白马寺为躲避战乱逃荒到此居住的。大洼在我的印象中,除了吃水不方便,道也藏风聚气,可谓天高皇帝远,不是神仙地胜似神仙地。说到吃水,老一辈人也曾想了许多办法,东边搭架掘井,西边箍窖聚水,据说为此还专门请了风水先生,用了一只白颜色的山羊,给羊脖子上还特意系上红布,烧柏子香跪拜叩头。怎奈用杀羊刀在羊脖子捅了一刀,羊疼痛难忍胡穿乱奔,血流遍地。按照风水先生的说辞,羊倒地的地方掘井准能打出水来。谁能想到受伤的山羊最后竞三穿两窜死在了李家家族祖坟四老爷爷的坟茔上,最后不但井没箍成,还弄出了笑话。从大洼到沟外,除了每年的后半年雨季河道涨点水,其余时间都是干河。原来吃水要到沟外很远的山泉眼去挑,可谓极不方便,遇上风雪结冰的恶劣天气,吃水贵如油,难度可想而知。现在吃水挑水的水井,据老当年的人传说,在很早很早以前,有一年快过端午节的一天,山外下川有一打柴的樵夫,挑柴在此歇息打尖,发现在菟丝藤萝,纠缠半亩的林中见一棵老青冈树上长满可以包粽子的大叶子,便提着镰刀想爬树采集,谁知在用镰刀砍伐枝娅之时,镰刀刃松动脱落,随着一声清脆的水花溅起之声,樵夫非常奇怪。在此鼠兔都难钻的地方,何来水声?于是下树反复找寻,原来在青冈树根不远处,缠绕如网的八月炸藤蔓下面,用手捋开一片绿格英英的蕨草草丛,竞神奇般的显出一口箍砌精致的老井。于是,我老家所有人得以吃水的古井被发现了,该古井可以确切的称为整个李家庄人的生命之源。
生活在山中,以前最主要的生存方式是男耕女织,农活闲暇之余,各家就割条枝编笼、筐,掮椽出川出山,五几年因华州华阴一带百废待兴,修房造屋需要大量木材,尤其是椽木,自然引得台峪及周边的人争相掮椽赚点脚力钱。那时的出行线路放到现在是不可想象的,因为全是步行。先是准备好橡木晾干,减轻重量负担,等同村的伙伴约定好了时间,便在天刚麻麻亮三三两两厮跟从沟垴翻山越岭,经两山口,走川三套,穿行瓮峪到今天化阴市的五方村。那时候,出行不是担挑,就是背驮;不是淌河越涧,就是翻岭爬坡,地挂沟坡,人蜗居山洼靠天吃饭,民情非常苦焦。唯一心慰的是清静不聒噪。
那时从台峪沟口进来,沿途沟道弯弯,河水从狭沟上游坡垴缓缓流来,一座座大木轮水磨坊立于河涧上,木轮转动的“吱吱”声、水打罗声每走过一段山路,便响彻在山谷不绝于耳。其实那是一种秦岭山中独有的乡音,让无数人到如今也无法挥之不去的恋乡情怀。
从学校到我居住的村庄,在沟道的一处山岩下,有一处四季汩汩往外冒着津水的山泉,夏凉冬热。常年溪水里有小鱼儿游,砂砾中长有贝壳,水岸边长满水芹菜及绿格英英的各种水草,并不时有娃娃鱼(大鲵)跳跃游过。山间田埂,儿时在小溪边一次次和小伙伴戏水的情景多少年老常常萦绕在耳畔。
年前后,台峪先后进驻了五六批宣传工作队。那时候一切都以阶级斗争为纲,重新划定阶级成分,管制了一批地、富、反、坏、右黑五类分子。在农业学大寨,工业学大庆的大形势下,台峪大队成立了民兵基建队,在鹞子洼砌石埂子修农田、兴水利搞建设。那时的鹞子洼高音喇叭里整天播放着革命歌曲及样板戏,到处可见红旗招展飘扬,人群喊着号子干劲热火朝天。改河道,修乡村道路,并给各家各户安装上了通村广播。
修路改河,一开始人们怎么也想不通,怕路修宽了,通车了,会更加影响生存环境,况且还要占用那么多的耕地,山里人视地为命根子,真是像割肉般疼的要命。
后来,随着时间推移,慢慢的人的思想也想通了、开放了,只是电还没有通。据说当年宣传队让大队贷款,村干部一听说是贷款,头摇的如拨浪鼓一样,没人敢担责任。等宣传队撤走了,真正想通了,却贷不来款。没办法,只能是让村民卖山货、倒腾卖了自家的耕牛,自掏腰包各自想办法才通了电。许多年后,等农电设施统归国家电网,并免掉了其他地方当年的贷款债务后,山里人才一个劲的后悔当年的想法是多么的幼稚和没有眼光。
宣传队进驻的那些年,每到过年的时候,为了活跃乡村的文化娱乐生活,就提前彩排八大革命样板戏,组织社火演出。台峪当年的业余文化生活在附近几道川多少有些名气。记得曾有这样的顺口溜:
要去台峪看样板戏,天明你再去。不是灭灭灯,就是没有声……,当年没有好的音响设备,而且照明烧的是汽灯,不是闪了沙罩,便是打不上气损了灯芯,一句话只能说当年的演出条件差。
年,我开始上小学。当年的台峪小学,座落在两个沟岔的山脚下,原来是一座建有前后殿的娘娘庙。建筑精美,庙宇里外雕刻和彩绘有各式的丹青饰面,古朴厚重、气势恢宏、雕梁画栋,龙飞凤舞中让人觉得肃穆森严。破四旧的时候,当时的驻村干部发动积极骨干分子,把庙里的神像砸烂的砸烂,能搬出来的搬出来,给殿堂里摆放几排桌凳,然后改成了学校,使山里的孩子从此能得益于受到学习教育。
记得我上一年级时,办学条件差,师资缺乏,上面派不来老师,村里就让稍有文化的人轮换着给我们上课。而教学方式,几个年级混编在一起,只能复式教授。课桌不够,大队便派人担土打了胡基、泥基子,等干透了支起来,让我们当课桌爬在上面学习写字。只是那时候,我贪玩调皮,有好几次把泥基子课桌压塌了,还砸伤了自己的脚面,弄的好长时间都走不了路。在那个年代,我们在学校学文化课的时间很少,今天不是植树造林,过两天就是排样板戏搞文艺会演,并没有真正学习多少文化课知识。而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更是学习生活的一项重要内容。
到了冬天,在学校后面不远的山脚下,队里箍砌有一座砖瓦窑。那时候,等窑开始烧起来,我和小伙伴便可以从中捡些炭渣烤火取暖。每到夏天来临,泥瓦匠师傅做瓦坯的时候,我们也可以借机用泥巴捏捏泥人或者小动物什么的。上课的时候,也隐约能听到瓦匠师傅做瓦坯拍打的声音,以至于到现在我的耳边还不时响起“啪啪,四页瓦,啪啪,四页瓦”的顺口溜来。只可惜,当年手工做瓦坯的手艺没有传下来,没人再会,失传了。
小时候,记忆最深的,还是爬山探险。在沟垴西狭沟山崖的半山腰有一处叫“佛爷洞”的地方,劲松苍翠,巉岩突兀,有点似喀斯特地貌。上山砍柴时,我们时不时会钻进洞去探险。听村里长辈人介绍说,佛爷洞好多年以前可不是今天的样子。那时候人钻洞不是爬着躬腰,侧着身子,而是站着能走进去。至于为什么叫佛爷洞,大概是里面的钟乳石,经水滴浸蚀演化的如佛爷坐殿一般,而这一切只能归功于大自然的鬼斧神工。第一次钻洞,厮跟的小伙伴都很紧张,因为秦岭深山老林,庙宇、禅房、草庵、洞穴有很多,以前经常听大人们讲过山鬼、水魅、树精、蛇精、山人(野山)、石怪等故事,所以生怕里面跑出来什么野兽和鬼怪。直到看见有大批的蝙蝠聚集倒挂在头顶的岩石上,心才放下来。佛爷洞里面的空间有两三间房子那么大,地势忽高忽低,忽左忽右的转弯。最里面的地上有一个圆盘,上面是一大尊钟乳石,看起来非常酷似一尊坐殿的佛爷,让人觉得神奇的不得了。只可惜,后来因为有一个人寻短见死在了洞里面,从此就再也无人敢钻了。
改革开放的的这些年,山里的植被渐渐恢复了起来,曾经消失不见的一些动物又重新出现了。野猪满山刨吃葛根,鹿群穿梭于河谷山洼,山羊攀岩觅食,锦鸡、画眉鸟在林间飞舞鸣叫。如今,人都在向大都市生活迁徙,山乡清净沉寂了许多。电通了,路修宽了,自然当年的水磨坊消失的再也寻不着,城市的喧嚣,人心多少有些疲惫,总在潜意识里幻想一种生活方式与情景:
房前种花,屋后种菜。在远离城镇的边远小山村,在布谷鳴春的叫声里,点瓜种豆,看春暖花开;在熏香醉人的夏风里闲养一些家禽;在季节的尽头把秋天的收获浓缩进冬日的烧柴炭火里,让灶热烣焖熟的土豆香味,在冬天里尽显家的味道。任何时候都可以漫步徜徉田埂地头,沟岭密林幽径深处,真切感受泥土中的芳香。
年春就于台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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